是蘇承之從不遠處投來的眼神。
她擡頭,猝不及防對上了二哥那雙深邃的眼眸,黑如點漆的深色之中,盡是冰冷。
他溼透了的碎髮在蕭瑟的夜風中浮動着,身上的西裝外套早已脫了下來,披在了懷裏氣息虛弱的蘇恬身上。
“安瞳……我不止一次跟你解釋過,安爺爺的意外與小恬無關。”
他打破了死寂般的沉默——
垂下了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聲音似乎隱隱在壓抑着某種激烈的情緒,隨着夜風緩緩傳到了她還有所有人的耳中。
“小恬她不會游泳,你上次已經害得她險些喪命,這一次……”
倏地,蘇承之冷漠地擡頭望着她。
像打量着一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般,從不可置信再到失望透頂——僅僅是須臾的時間。
“你又忍不住故技重施了嗎?”
他的話,宛如重石,狠狠的砸在了安瞳的心上。
安瞳的指尖愈發的蒼白冰冷,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目光有些怔然地望着二哥,終於明白了……
蘇恬剛纔用眼神傳達的那句“最後你還是會輸給我”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原來……沒有人會信她。
“哥!”
蘇逸之終是忍不住喝斥出了聲。
他俊秀的臉龐此時蒼白得很,似乎生怕蘇承之再說出什麼傷人的話,神色十分爲難地站在那裏。
心裏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小乖不會做出這等傷害他人的事情。
可是……她剛纔推蘇恬的那一幕,被深深印在了他和所有人的腦海裏。
鐵證如山。
任憑他如何疼愛安瞳這個失而復得的妹妹,也無法真正說服自己毫無忌憚站在她那一邊。
今天來的賓客太多,而且都是些顯赫的世家,這件事恐怕無論如何也無法壓下去了……
他的小乖,該怎麼辦。
蘇逸之擔憂地皺着眉,目光似不忍般深深望着安瞳,心底裏閃過了無數的念頭和對策。
彷彿對着空氣般,喃喃道。
“小乖……”
蘇二叔夫婦也神色擔憂站在一旁,他們雖是長輩,可是在真相未明之前,說什麼都會有失公允。
只能盡力穩着場面。
一邊吩咐僕人將溫熱的毛巾送過去給兩人,一邊又着急吩咐把醫生給找來……
可是出了這麼大的事,賓客們顯然都躁動了起來,雖說是蘇家的私事,可是指責和奚落的聲音還是不斷傳入安瞳的耳中。
而安瞳的臉色雖然如月色般慘白,可是卻平靜得很。
人們向來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實的真相是如何……早已不容她去辯解。
所有人都認定了是她將蘇恬推了下水,將罪名牢牢釘在了她的身上。
她還能說什麼……
她也不必再說什麼。
頓時瓦解冰消了似地。
明明她和家人還算相處融洽,明明剛纔二哥還靦腆紅着臉送她禮物,她還小心翼翼期盼着,以爲未來的時間總會彌補這二十年來的錯失——
可到頭來……
也只不過是一場空。
安瞳輕輕垂着纖長的眼睫,怔然的眼眸中已有了氤氳的水意,可她怎麼也哭不出來。
原本緊緊握成一團的纖細白皙的手指無力地鬆開了。
忽有所感——
她擡起頭,只見躺在蘇承之懷裏臉色蒼白的蘇恬,垂下美麗的眼眸涼涼地看了她一眼,眼底裏盡是得意。
彷彿在說。
安瞳,你都看到了……蘇家人只不過是一羣與你有着血緣關係的陌生人……
所以,你還肖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什麼?
對,她還想得到什麼。
親情嗎?這種東西太奢侈了。
安瞳蒼白的脣角忍不住輕輕扯出了一抹極淺無力的笑。
是她心生妄念。
才讓自己陷入了眼下這般痛苦無言的狀態裏。
……
冰冷輕顫的手掌心突然傳來了一股溫暖的力度,安瞳像失去知覺的人偶般,麻木的擡起頭。
是顧遲。
他沒有說話,只是緘默地垂着一雙漆黑的眼眸裏深深望着她,清亮如星辰般的眼眸裏倒影出了她蒼白的臉龐。
安瞳呆呆地望了他半響。
“鳴——”
腦袋再次嗡鳴一片。
她的世界突然變得恍惚而安靜。
而顧遲的臉在她眼中似乎變得越來越朦朧,安瞳晃了晃神,用力的咬緊了嘴脣險些滲出血,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一個女人的身影驀地走到了她面前……
從她模糊的視線望過去,她尚且還能辨認出。
來人是她名義上的姑母——
蘇霈儀的髮髻有些凌亂,她顯然一路已經聽到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待她看到蘇恬那般蒼白的臉色時,她眼底的震驚和憤怒還是無法掩飾。
當着衆人的面,她手指顫抖般指着安瞳。
冷聲質問道。
“安瞳……小小年紀,你的心腸爲何這般歹毒?”
蘇霈儀顯然是氣怒了,也絲毫不顧眼下到底是什麼場合,揚起手,正想一巴掌狠狠扇在她的臉上。
安瞳的臉色蒼白如紙,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竟然連躲也不想躲了。
千鈞一髮之際——
原本沉默了許久的顧遲,驀地一把用力扼住了她素白的手腕,他擡起頭,神色淡漠平靜到了極點。
聲音低沉暗啞道。
“蘇女士,請你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