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風平浪靜,謝長安沒有哭,沒有鬧,甚至溫柔地哄了兩個小傢伙入睡,由着嬤嬤帶走之後,謝長安和衣躺在蕭鈺身旁,不言不語,只纖細的手臂緊攬着蕭鈺的腰。
夜華如水,萬籟俱靜,謝長安聆聽着蕭鈺胸膛裏逐漸微弱的跳動,素手不時輕探鼻息,若有似無,好似下一刻就會斷絕,而本就不甚溫熱的體溫,也在逐漸下降。
生命正在離去。
謝長安哭盡了,只剩下笑,溫柔淺笑,一如蕭鈺胡鬧時的包容和無奈。
你瞧,蕭鈺又在胡鬧了,開了個這麼大的玩笑,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找不見那解藥,我也只能任由他去,再……隨他去罷了。
可我想,蕭鈺肯定還是喜歡我笑的樣子。
笑靨如花,可心是碎的,身子是顫抖的,撫摸蕭鈺面頰的手,緊攬蕭鈺腰身的手,都是顫抖的,怎麼辦,她就要留不住他了……
爲什麼?!
悲憤,無盡的悲憤在胸腔沸反盈天,勒緊了謝長安的心,萬箭穿心之下,再一點一滴地揉碎,可爲何還是如此痛?
素手按住心口,不知是否要與看不見摸不着的心痛對決,疑惑只是想知道,既然如此痛,爲何不乾脆死了呢?可是……蕭鈺的仇誰報?兩個小傢伙又該如何是好?
“柔然。”
泠然的聲音混合着沙啞,輕輕悄悄地在深夜響起,好似夢囈的呢喃,又好似靈魂的呼喊,虛無縹緲,可言語間的森寒刺骨,聞之心驚。
“蕭鈺,若是上了奈何橋,你且等等我,不會太久的……”
心下有了決定,溫柔無缺死氣沉沉的眸子上過一抹決絕,是不死不休的狠戾,既然柔然要了蕭鈺的命,那她就要整個柔然爲其陪葬!待大仇得報,那她就能去尋了蕭鈺……
溫熱的淚自眼角話落,卻不是謝長安的,是蕭鈺的。
謝長安悲喜交加,蕭鈺還能聽得她的話,可很快蕭鈺就……憤恨,悲傷,無能爲力的心緒在胸腔的激憤,鬱結在心中無法消散,惹得謝長安只想仰天長嘯,可她不能,她不能再叫滿府的人爲其擔憂了。
“蕭鈺……”
滿腔的悲憤只化爲低沉的嗚咽,謝長安長出一口濁氣,神色好似如初,之間眉眼間的蝟溫柔消失殆盡,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冰冷。
謝長安甚至不捨得拭去那淚,只任由它緩緩滑落,最後落入枕巾不見蹤影,可枕巾終究是暈溼了,這就是存在的證明。
隨後,蕭鈺再無任何動靜,而謝長安,亦只是默然地和衣臥在蕭鈺身旁,只是雙眼一夜未閉,目不轉睛地凝視着蕭鈺,直至天光噴薄。
這一夜,青霜梨白亦是半分不敢走神,就在角落望着的謝長安,那些低喃,低喃裏的沉痛,悲憤,她們感同身受,可除了流淚,她們什麼也做不了。
怎麼勸?
眼睜睜地望着摯愛之人生命消逝,無能爲力的心痛,豈是能勸得住的?而關於恨,又怎麼能不恨,何苦……何苦爲難一個與世無爭的閒散王爺?
蒼老不失威嚴的聲音將青霜梨白自滿腔心虛中拉出,心中一喜,老祖宗來了,那麼小姐……也就不會有事了。
青霜忙不迭地打開無門,謝老太太望了哄着眼的二人一眼,隨後快步入屋,即便步伐已然顫顫巍巍了,身子也好似不穩,可那速度不曾緩慢,柺杖一敲一擊地落在衆人的心上,堅定,有力,彷彿是新的希望。
“安兒。”
謝老太太又喚了一聲。
“祖母。”
沙啞的嗓音落在衆人身上,無異於是凌遲於心,可謝長安的痛,到底無人能明瞭。
因着保持了一夜的姿勢,謝長安的身子難免僵硬,低喚了聲祖母之後,緩慢地動作起來了,不疾不徐地起身,擡眼望向好似又蒼老了幾分的謝老太太,微勾脣角,“祖母莫要擔心,我無礙的。”
若有似無的笑,叫謝老太太心驚,亦叫身後的衆人心驚。
寧願謝長安哭鬧,將心中的鬱氣化解出來,也不願看見謝長安如此雲淡風輕的模樣,面上無懈可擊,好似沒有半點波瀾,可心裏……怕亦只是奄奄一息了,只待蕭鈺撒手,那心也就死了。
“娘!”
母子連心,蕭若辰與蕭若螢好似察覺了什麼,忽而嚎啕大哭了起來,滿面淚痕的蕭若辰邁着小短腿撲屁顛屁顛地跑向謝長安,許是着急了,跌了一跤,可蕭若辰不管不顧,掙扎起身繼續跑向謝長安。
在桂嬤嬤懷裏的蕭若螢亦是扯了嗓子哭,粉雕玉琢的面上綴滿了淚,見者生憐,小手小腳撲騰着,欲要往謝長安那兒去,桂嬤嬤只得抱了蕭若螢往前。
謝長安看了眼兩個哭泣的小傢伙,卻好似不會心疼了,輕蹙了眉頭,毫無情緒道:“莫要哭了,擾着你爹歇息了。”
蕭若螢不知事,只啼哭不止,蕭若辰一怔,看了眼牀榻之上的蕭鈺,黑白分明的大眼裏沒有委屈,只有悲傷,且是乖巧地止住了哭,隨後走至塌前,小心翼翼地抱着蕭鈺微涼的胳膊,“爹,您若是不醒,娘就不要我們了,您忍心看辰兒和妹妹無家可歸嗎?”
童言童語,卻如尖刺狠插入在場衆人的心,鮮血淋漓,又好似淬了毒。
謝斌與蕭元受不住了,滿目赤紅,深看了一眼無聲無息的蕭鈺,好似有了默契,轉身而去。而忠親王妃與林氏等人,早忍不住眼淚了,手絹早溼了不知幾張。
謝老太太長嘆一氣,心知即便說了狠話,謝長安早聽不進了,而見着謝長安對兩個小傢伙的模樣,蕭鈺於謝長安,終究還是要重上幾分……
無力迴天,剛強的謝老太太平生第一次覺着自己的確是老了,再也無法什麼牢牢握在手裏,心裏翻覆了半晌,最終只落下一句,“辰兒,你母親不會不要你們的,你們是她十月懷胎所生,是你娘與你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