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躺着一個人。
一個很瘦很瘦，瘦到臉頰上幾乎都沒有肉的老人。
她頭髮稀疏幾乎掉光，臉上長滿了老年斑，眼窩深陷，沒有脂肪支撐的皮膚鬆垮的搭在頭骨上。
如果不是那時不時動一下的嘴巴和轉來轉去的眼睛，說她是一具乾屍陸離都不會過多懷疑。
眼睛一熱，一種莫名的情緒涌上心頭。
印象中的黑房老妖，高達一米八，身寬體胖，膀大腰圓，活脫脫像個東北漢子，時常一頭濃密黑髮劈在背後，頭頂毛線帽。
那是隨便瞪誰一眼，後者都會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周圍十里八鄉的誰都知道她老妖婆的威名。
而她實際的名字，誰也不知道。
另外包括陸離他們的名字卻都是她取的，什麼姓的都有。
現在這模樣，像是和之前的極限反差。
陸離走過去，老妖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過來，她的手被陸月笑握着，同樣是瘦骨嶙峋的皮包骨。
“我啊，這最喜歡孩子們了......”
老妖婆忽然出聲，聲音沙啞，但依舊能聽出當年的濃厚和威懾。
“嗯......我們也最喜歡老妖婆了。”陸月笑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臉上，眼淚止不住的滑落，“最喜歡...了。”
“我有30個孩子哇哈哈哈哈哈哈”
老妖婆又忽然盯着陸月笑大笑了起來，張開的嘴裏沒有一顆完整的牙齒。
“全都不是我親生的哇哈哈哈哈哈哈”
她喊着前言不搭後語的話，每一句都讓陸月笑的淚珠子加重一分。
30個孩子，是指的當年孤兒院裏的30個人。
陸陸續續的，陸離是最後一個，但年齡不是最小的一個。
只不過後來期間陸陸續續的有被領養、畢業去打工、各奔東西后，陸離失去了所有人的聯繫。
他也找過，但全都沒有任何訊息，先前也問過老妖婆，她也不清楚。
從陸月笑那裏得知，這些年來，去看望老妖婆的只有她一個人。
“哈哈哈哈，個孩子我超牛逼哈哈哈”她揮着手，忽然又停下，目光緊鎖在了陸月笑身上，眼神看起來非常奇怪，“你是誰呀”
陸月笑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被這麼一問頓時淚如雨落。
“你好漂亮呀......跟我以前的孩子一樣漂亮呀.......”
“我孩子呢......”
“你在哭呀...不要哭哦，哭了，哭了就不給你喫晚飯了......”
“誰說你們沒媽媽我去抽他誰敢再說你們沒媽媽我就打斷他腿”
“要乖哦~”
老妖婆目光深邃，似有淚花閃爍，忽然的話音一轉。
“不得了你頭髮着火了呀快滅火，快滅火”
她不斷說着，另一隻皮包骨的手擡起來拍打陸月笑的頭，但因爲她太虛弱了，虛弱的讓人只感覺是在撫摸她。
陸月笑淚如泉涌，張着嘴半天無法發出一個音節，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
“哎呀，你這老婆子，這時候就換混了，這是你娃兒笑笑哦”旁邊的張阿姨出聲說道。
撫摸停止了。
老妖婆頓了一下，隨即手放了下去，目光失去焦距的望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笑笑......陸月笑......她好喜歡哭哦......”
陸月笑瞪大了眼，抿着嘴望着老妖婆，很是驚喜
“婆婆......你，你記得我了嗎”
然而等了半天，老妖婆並沒有將視線轉向她，無視了她的話和動作，繼續着自言自語的呢喃。
“天天都在哭哦......那些小混蛋天天都欺負她......”
“天天都在哭哦......哄都哄不好。”
“天天都是哭起回來，天天都是一身兮髒，天天被別人欺負......”
陸月笑終於忍不住了，強抿着的嘴被莫名的酸楚打開，強撐着的情緒被言語擊潰。
發出了由心的嗚咽低吟。
那時候的她，因爲嘴犟，在學校天天被欺負，大人小孩都欺負她，直到後來陸離出手了纔有所好轉。
陸離那時不愛說話，和所有人的關係都不怎麼樣，但之前每個欺負陸月笑的都被他揍了。
打不過就偷襲，哪怕自己捱打也偷襲。
每當陸月笑被欺負後，陸離整天都不想別的了，就想着怎麼能搞死對方。
凳子腿、磚塊、樹枝，哪怕是上課的時候，他都會趁着對方不注意一凳子砸向對方的腦袋。
那段時間回來都是鼻青臉腫的，學校小診所vip的稱號也被他拿下，但就是這樣他都沒有被開除。
時間一長，誰都都不敢惹他了。
而之所以幫陸月笑，原因也很簡單。
某天陸離被罰不準喫晚飯，一個人在角落生悶氣，陸月笑偷偷的藏了饅頭包子給他。
小時後的情感很簡單。
你對我好，我就對你好。
這也是黑房老妖婆教的。
陸離靠近陸月笑，手搭在了她頭上。
陸月笑越哭越大聲，到後面已經變成了嚎啕。
“笑笑又在哭了呀......你莫哭哦......哭了不給你喫晚飯哦......”她眼神看了過來，接着說道，“哭了那個混小子又要去打架，又要受傷......又...又要......陸...離”
她說着最後音量忽然拔高，接着又馬上頓住，眼神變得複雜斑斕。
陸離也奇怪的望了過去。
“陸離......”婆婆呢喃着。
“我在。”陸離應了聲。
對於老妖婆，陸離的情感很複雜。
因爲長時間的分離以及小時後的性格，讓他對老妖婆感覺有些生疏了。可又因如此而內心滿懷愧疚，見對方此形悲從心起，聽聞喊到自己名字，又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情感雖然淡了，但是絕對無法磨滅的親情。
“陸離......”
“陸離陸離陸離...”
老妖婆忽然眼睛無神的看着天花板，嘴巴不斷的念着陸離的名字，讓在場的人都有些不解。
忽然間，她眼神變得無比悲傷，聲音亦是如此，依舊不斷的喊着陸離的名字。
“陸離陸離陸離陸離陸離......嗚嗚......陸離啊......”
“我的娃啊......陸離......”
“陸離陸離......”
“可憐可憐可憐......”
老妖婆那深陷的眼窩裏流出了渾濁的淚水，陸離忍不住了，走到另一邊拉住了她另一隻手；感受着那冰涼的絕非常人有的手心溫度，陸離心裏一酸。
她兩隻手被陸離和陸月笑拉住，眼神盯着上方哭，嘴巴里唸叨着不明所以的話，持續了好一會兒。
忽然，他雙手驟然緊握兩人，那巨大的力量讓陸離一度懷疑自己被木乃伊捏住了
“陸離”
“我好恨啊”
“我好恨好恨啊”
“我的二十八個娃子們吶”
“二十八星宿二十八條命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李長生你就是個混蛋李長生啊”
“混蛋混蛋混蛋”
“去死去死去死”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陸離都怪你”
“我好恨你啊......陸離...我的娃呀......”
“可是.....我沒有任何的辦法”
“因爲。”
“我。”
“好愛你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