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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失控邊緣

    穆遲遲知道明槍明箭的險惡,卻不甚通曉人心的叵測,幾個負心漢,一些海誓山盟,又怎能跟顏曉棠生活長大的環境相比

    還有跟着朋友一起浪跡天涯的期望推動,穆遲遲沒讓顏曉棠費多少口舌就同意了。

    把楚子樂弄到別的地方後,穆遲遲把通靈鏡交給了顏曉棠。

    拿到通靈鏡,顏曉棠立即回到礁石羣,抹去原本穆遲遲的禁制,重新加入新的禁制,再煉化。

    普通的煉化是不能把法寶帶到伯兮那的,必須煉化入體,才能在那個世界拿出來。

    五年之約,顏曉棠從來沒信過,“師祖”就算真是師祖,她也不會憑一個身份就去相信,何況還不是。

    之所以真的用了五年,原因很簡單,她護不住伯兮。

    她需要召南清醒的時候,但僅僅只是靠召南稀少的清醒的時候還是不夠,她太弱,而伯兮被斷骨鎖魂獄打落得太慘,聯手對付不了穀風的話,貿然帶伯兮回來只是送死罷了。

    離開照萊便是個絕佳的機會。

    伯兮眼底映着一道嫋嫋青煙,煙色很淡,卻油滑得像擺動的蛇尾,聚而不散。

    這是十虺線香,有強制安定心神的作用,宗門裏從不建議弟子使用,需得要師父親筆書信,才能從靈藥長老處要來,他這裏也不多,只有三根剩餘。

    伯兮已經放棄去想爲什麼這地方跟他記憶裏一模一樣,相同到了如此細微細緻的地步,連剩餘的十虺線香數量都一樣。

    房間中央種着一棵滴水榕,一年生一葉,他很希望當年的自己曾經數過上面有多少片葉子,可他並沒有做過這件事,便不知道現在滴水榕上面是否多長出了二十九片葉子。

    曾經有師弟問過葉子有幾片,但他認爲那是很無聊的事情,現在卻悔之不及。

    除了築基和斷骨鎖魂獄發作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着,在這個一切彷彿如舊,又沒有人影的地方,真實和幻覺混淆在一起,很難把二者區分開。

    他搓了一下手指上殘餘的十虺線香渣子,即使感覺到也忍不住懷疑是自己幻想出的,所以數量纔會和記憶裏的一致。

    有時會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走在前方,但只要他一硬着頭皮走上前,他們就消失在霧氣裏。

    還會聽到那些看似壓低,卻故意叫他聽見的輕聲細語

    “長老脾氣變壞那是爲單獨在一起找的藉口吧”

    “孤男寡女”

    “別說這種話,會壞了長老的名聲,長老從出生就在我太微仙宗,豈會沾染外間污濁,必是伯兮不要臉做了什麼事。”

    “就是,不知道以前是什麼野雞宗派的,那麼大年紀才進太微仙宗,我看掌教收他做親傳弟子的背後怕也有緣故。”

    “聽說只是火靈根,好平庸的,用了不少手段吧誰知道清楚的說來聽聽。”

    “不需要知道更多的,看他現在那副醜陋的嘴臉,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貨色了,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

    “說的也是,一看就不正經。”

    這些話不算難聽,更難聽的出自長輩,不帶髒字,卻不容辯駁,當着面的潑過來,洗都洗不掉,還變成了更多人用來說他“髒”、“不正經”、“小人”的佐證,每一個人證實自己有理有據時都會說:“連師叔都看不下去,說他年輕人要踏踏實實做人,麪皮和身體不能長久這種話了。”

    伯兮至今,都比任何人更加的想知道師祖爲什麼在那時候脾氣變壞,但是無論過去,或者現在,甚至將來,他都不會問出口。

    出於孝,師祖是長輩,是至親,他在心裏問一百遍也不會發之於聲。

    出於禮,師祖是女子,不該他問。

    出於德,那是別人的私事,在主動吐露之前爲了自己的煩惱去打探,失德失儀更失態。

    他守着所有的世間標尺,把一切的謾罵侮辱當做終歸會過去的風雨,最後卻等來了一場腥風血雨。

    人人都還記得二十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但最記得的人是他自己,記得怎麼發生,記得怎麼結束,唯獨不知道最重要的那一段,於是連在師父面前都不能爲自己辯駁一句。

    唯一的一次機會,有人想到來問他,他居然回答的是“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連編造都不會,卻希望有人能夠明白和體諒

    伯兮笑了笑,透過線香的青煙看着門縫下漏進的天光,不想踏出去,一步都不想踏出去了,不管那外面的人和聲音是真的還是幻覺,都不想再看見、再聽見。

    連修煉也停止了。

    “那個人”也有好幾天沒有出現了,把他周圍最真實的一部分帶走。

    伯兮開始分不清虛實,看到的以爲沒有看到,沒有聽見的卻聽見了,他想他一直沒有離開十淵牢。跟師父出逃,認識小師弟,全都是幻覺,意志都要摧毀了,那在幻覺中修煉有什麼意義

    十虺線香的味道漸漸散入空氣裏,伯兮閉上眼睛,突然在下一刻睜開。

    他不由自主地擡起頭,有人用手指擡他的下巴。

    飛快地一甩頭擺脫後,伯兮習慣地露出輕蔑的神情,之前困難的呼吸猛地順暢了。

    “那個人”接下來卻沒有動作,伯兮聽見劃拉的聲響,循聲看過去,看到一筆一劃出現在地磚上,連他也忍不住露出了微驚的表情。

    這還是“那個人”第一次流露交談的意思。

    “帶你離開,可好”

    顏曉棠刻意改變了說話語氣,甚至書寫習慣,她在這做了太多足夠讓伯兮一發現就會砍死她的事情,承認以後看機會再說吧

    伯兮看着這行字,眉頭漸漸皺起來這個人笨手笨腳,不像是有能力帶他離開的人。

    顏曉棠很着急,“師祖”控制着此地,不管當初的五年之約如何,萬一那只是調笑,本不許伯兮離開,發現她的企圖後可就糟糕了,只要她再也不能來到此地,再想找到伯兮,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再寫下幾個字:“快決定。”

    邊寫就邊後悔,早知道不問了,直接試着打暈他好了不過,那樣能得手的話,她也不會想問的。

    伯兮問道:“你是誰”

    顏曉棠只好耐着性子回答:“一個總看着你的人。”

    這句話,說了跟沒說一樣,越急心就越亂,越沒條理。

    伯兮盯着顏曉棠寫的字,似乎想從中看出端倪可這麼難看的字,他一輩子都沒見過,要是見過一定會記住。

    顏曉棠忙彌補,寫道:“一個相信你的人。”

    伯兮面無表情,看着地上的字一筆一劃增加,就像缺失了知覺一樣,還有人相信他

    手被從膝頭拉起來,五指被展開第一次,伯兮沒有任何動作地任由對方作爲,全心全意地去感覺那雙手,比他的小了一圈,指骨很長,拇指關節比較大,劍修。

    一根指頭在他攤開的掌心裏指指戳戳,寫下的字不多,卻個個鑿皮穿肉地落到骨頭上。

    “南赭”

    “孟家”

    “我都知道”

    顏曉棠還待再寫,伯兮將手一握,把她的手握住了,她差點就被逆流的血液衝昏了頭,要用真元才能平復狂亂的心跳。

    伯兮能握住的只是一隻手掌,其他仍舊是看不到也觸不到的,但他毫無偏差地找到了顏曉棠的眼睛,看着她說:“好。”他眼底飛快地閃過一些東西,快到難以看清。

    顏曉棠的心跳亂得連真元都控制不住,好像伯兮答應的不是她可以帶他走的事情,答應的是嫁她一樣,她好想瘋,好想歇斯底里狂叫但她鎮定得連她自己都震驚了,居然用另隻手敲敲伯兮的手背,示意他放開自己,然後在渾身血液沸騰,心臟暴跳的情況下艱難地再寫了兩個字:“閉眼。”

    通靈鏡可不是透明無形的,爲了防止伯兮以後在穆遲遲手裏看到,生出什麼誤會來,必須要他閉上眼睛。

    伯兮照做了,顏曉棠又一陣失控邊緣的掙扎,看着他聽師父話的時候很氣悶,但當他毫無異議聽自己話的時候,真是要命了嘴脣蒼白柔軟地緊抿着,努力在遮掩,但還是皺起的眉頭。她腦子裏狂奔過無數本來跟伯兮無關的詞:好乖,好想疼他

    伯兮本人,比心魔恐怖幾百倍。

    顏曉棠的心炸成了花,一瓣一瓣的滿天胡飄。

    她真是佩服死自己了,都生不如死了,還能拿出通靈鏡,把伯兮收進了鏡子裏。

    然後,她簡直開始崇拜自己了,她把伯兮洞府裏能收的東西全都收了進去,包括中間水池裏的那棵樹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變得很貪心,想他過得更舒服一點,哪怕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必須冒險。

    直到回去以後,確認通靈鏡就在自己氣海里,又確認伯兮在其中,還安安穩穩地睡着沒醒過,連通靈鏡裏那兩間小破屋子都沒來得及看,就被她這個主人家直接弄睡着了。

    顏曉棠的心情詭異得難以形容,她就像懷揣重寶的小老百姓,覺得門外全是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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