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芳華十年草木深 >第12章 逼到賣房
    賣房這麼大件事對黃燦來說是人生頭一遭。第一次護理重症,第一次面對生死,第一次身心痛苦到分離。沒有學不會的活兒,沒有承擔不了的辛苦,只看被逼到哪種份上。

    她都不知道老天打算把她的二十四歲鍛造成鋼,還是乾脆砸爛成廢鐵

    黃父的點滴一天能打十個小時以上,虧得同房間的病友答應幫她照看,免得點滴空瓶打進空氣,她才能抽空出去跑賣房的事。她先跟許多思她們打招呼,讓幫忙打聽合適的買家,自己則跑去市裏的中介一個個挨家問談。幾天下來她心裏大概有譜,自家的房改房公價大約在38004200每平米上下,六十五平的房子賣價至少二十六萬以上。

    黃燦當然想賣個最有利的價格,但盤算過後她也知道必須放低預期,她的麻煩在於無法以平常心待價而沽,她的兩點明確要求一是全款現金,二是從速。這兩點一經提出,已明顯感覺出中介和買主佔據了心理上風,一副穩穩拿住她軟肋的姿態,壓價毫不留情。

    有一回談判到心焦氣躁,黃燦忍不住一邊說一邊流淚,痛訴不能接受低價的理由是因爲這是她家的救命錢。不到走投無路誰家願意變賣唯一的房產在狹窄的中介處她哭得一臉亂七八糟,聽到中介和買家許多同情的話,可就是沒哭到手多一分錢。

    再次談判無果,離開中介回醫院的路上,走着走着她發覺腳板心溼涼,擡腳發現一隻鞋底笑口大開,襪子溼透,走了一整天她此刻纔有知覺。

    最近她的身體甚至心靈都呈現一種遲鈍而麻木的狀態。平靜下來,她反省自己剛纔的眼淚除了發泄除了丟人現眼,究竟有何用弱者姿態換來的除了憐憫,並不會得到他人真心的幫助,更不可能因此而割肉自身的利益。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着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目前。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她此刻心裏冒出來魯迅的這一段描寫,真覺上了人性深刻的一課。

    回到醫院黃燦去取藥,看到繳費處和取藥處兩條長龍無可奈何,排隊排到眼發直,老被後面的人不耐煩地推搡提醒跟上隊伍,不小心手中零散單據碰掉在地,她已沒了脾氣,彎腰一張張去撿。有人好心幫她拾起,她道謝。

    “黃燦,真是你我打量半天不敢認,你又瘦了。”那人聲音裏略帶驚喜。

    她站起身仔細瞧了瞧眼前二十幾歲的小夥子,個頭不高,只比穿平底鞋的她略高,身材和相貌可用敦厚兩個字來形容。但她真沒什麼印象。

    男生豁達笑道:“你不記得我啦我是張勇的哥哥張猛啊,去年春節你還來過我家拜年。”

    黃燦恍然,怪不得眼熟,張家兩兄弟長得如出一轍。

    往年新年初一,初高中要好的同學,都會結伴掃蕩式串門,互相給長輩拜年。她依稀記得張勇的哥哥是個靦腆的老實頭兒,跟她說幾句話都不通順,搞得一開始她還以爲這人是個結巴。

    因爲同學哥哥的這層關係,倆人都很快放鬆下來。寒暄攀談起來才知道,張猛是來給她媽拿日常喫的高血壓藥。張猛家境也不好,父母早辦了病退,直等兩兄弟都踏上工作崗位才稍微改善經濟拮据的狀況。因此當他得知黃燦父親的病況,充分表達了他的感同身受。

    他一把拿過黃燦手裏的單據說:“我來幫你排隊取藥,你不是還有事要辦把老爺子房號告訴我,我拿了藥送上去。這樣多少可以幫你節省點時間。”

    “這,太麻煩你吧”黃燦猶豫,畢竟是真不熟。

    “誰還沒個需要搭把手的時候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

    張猛笑容熱情憨厚,雖然黃燦對他說的“認識久”覺得不貼切,但不再推辭,給他存了自己的電話、病房號,匆匆走了。

    等辦完事回到病房已是傍晚,發現張猛不但送來藥,還幫把便盆倒了晚飯打上了,父親聽說主動熱情幫忙的小夥子是她同學哥哥,只“嗯”了一聲,一副不爲所動的樣子。

    黃燦瞬間就抓住了父親的心理,看來老爺子腦子還沒糊塗呢,這是怕她身處溺水亂抓浮木。她俯身對躺在牀上的父親親暱地說:“爸,就是臨時碰到的同學哥哥。放心,別的都是不可能的事。”說罷在父親額頭親了一下。

    第二天張猛沒打招呼又來了。黃燦以爲他只是來打招呼,誰知他主動擼袖子幹活,倒便盆洗衣服,黃燦攔不住,又不好意思當着滿病房的人同他拉拉扯扯。可能他有常年照顧父母的經驗,倒是個做事麻利心細、眼裏有活兒的人。

    黃燦生平怕欠人情債,不管是主動被動,能不欠還是儘量不欠爲好。她跟他沒什麼交情,沒理由拿人家當免費勞力。

    好說歹說張猛就是不聽,老實人軸起來真不一般。他說:“你一個女的,連個護工都沒請,重症病房好多力氣活你幹不來的再說一天二十四小時你喫得消我在深圳打工,今年老闆的廠子機器出了點事故提前放假,這不正好清閒,你就不要跟我客氣。”

    黃燦看着他,心裏蠻感激的。這陣子她所有的精神支撐、情緒安慰全都來自友情。無功不受祿,但也不是所有的情感都以利相交。至少她的朋友們比親戚有人味多了。

    接下來幾天張猛都準時早八點、下午三點分別跑來一趟,這兩個點數正是病房裏需要護理最多的時候,他又刻意避開中晚飯時間,只幫忙幹活不添一點多餘麻煩,叫黃燦覺得心裏感謝又過意不去。

    許多思、閆慧、趙小玲子來給黃燦送錢,不管她如何推辭楞是把錢塞到了黃父枕頭底下。

    正好護士推車來給各牀分藥和護理,黃父生了褥瘡需要翻身換藥。她們幾個看見張猛輕輕鬆鬆就完成了一系列操作,還以爲這是黃燦請的護工。互相介紹完畢,張猛也不是個會聊天的人,默默就坐下來看護點滴。

    趙小玲子把黃燦拉到門外,幾個人跟出來。她問:“燦燦,聽你這麼說,我感覺這個張猛指定是在追求你呢。”

    “別瞎說,男女之間總也有純潔的友誼吧。”黃燦反駁。

    “我還告訴你,這個真沒有”趙小玲子回。

    閆慧掐玲子一把臉:“啐,交過兩個男朋友就搞得好像你經驗多老道似的。不過燦燦,你這病房裏有些力氣活還真是少不了男生。我看等事情過去了,請張猛喫幾頓飯、送點禮什麼的感謝感謝也是可以的。”

    許多思覺得這點子事黃燦自有分寸,閆慧和玲子純屬多餘操心,倒是賣房子的事她正要提供點有用消息:“燦,我發動單位同事廣撒網四處打聽,給你找到個買家,我先幫你摸了個底,還是跟之前情形一樣,知道你急着出手,人家死命壓價。”

    折騰一圈黃燦心裏的底價早已日漸鬆動,父親每天催問她多少遍呢。她點點頭:“沒辦法,賣家急買家就不急了嘛。我又付不出這個時間成本,只能在錢上喫點虧了。”

    許多思也是同感,說道:“那我今明就幫你們約時間見面,我最近單位上忙來不了,讓閆慧她們陪你去吧”

    “不用。”黃燦道:“別耽誤你們上班,再說,賣房她倆也沒經驗。”

    幾個人聊了會兒散了。過不久張猛也沒打招呼離開了,黃燦只好由他來去,實在沒有多餘力氣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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