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九章 夢中訣別
    黑暗中,班彪端坐於坐牀之上,狀如雕塑。他左手持木簡,右手舉筆,頭微向上舉,似乎眼睛正盯着手中未完成的書簡,早已經凍僵的身體,在風雪中巋然不動

    虞四月大驚,“啊”地大叫一聲不好。待他衝過去一看,班彪早已經逝去多時,已成了一個堅硬的冰人。

    硯內墨、手中筆和木簡,早已成爲一體。虞四月只覺眼前一黑,雙膝一軟,便撲嗵一聲跪於地上,口中噴出一口腥血,痛哭出聲。其聲音無比淒厲,在風雪夜中尤其瘮人。內院一片黑暗,值夜的兩名衙役魂飛魄散,戰戰兢兢地不敢進入內室。

    只到驚動縣丞,整個縣衙這纔行動起來,連夜舉哀。

    這一年是建武三十年公元54年初春,一代文壇領袖、史學世家班彪在望都長任上孤寂一人,溘然長逝,終年52歲。他逝世後,遺留下所著史記後傳六十篇,賦、論、記、奏事等共九篇,成爲中華民族重要的史學和文學財富。

    這天夜裏雒陽也下了一場春雪,滿城雪絮飄舞,大地皚皚一片。班府內,沉睡中的樊儇忽然做了一個夢。只見班彪身着朝袍,頭戴進賢冠,手持笏板,邁着四平八穩的方步,飄然而至榻前,撫着她的臉久久不語,老淚縱橫,似有難言之隱,“續寫史記,吾平生所願也。幸囑固兒、昭兒,了吾心願,吾死無憾矣”

    言畢,隨風雪而起,身在半空,忽然飄然而逝。

    樊儇大驚,猛然醒來。室外黑暗,室內狂風呼嘯,嗚嗚作響,方知是一場惡夢。懷裏的班昭忽然翻了個身,骨崩骨崩地咬咬牙說了一句夢話,“阿母討厭,吾要阿翁也”,言畢,小腳踢開被子,又沉沉睡去。

    以前從未做過這樣的夢,樊儇心知不妙,覺得非同尋常。她先幫班昭掖好被角,這才木然地起身穿衣。推開門,外面雪花飄落,地面、牆頭落滿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屋頂、院內地面白皚皚一片。寒風吹來,她打了一個顫抖。

    趕緊關上門,點上燭,又向火盆內放了幾塊炭,看一眼漏壺,已五更天。她坐臥不安,在室內如螞蟻一般,心裏焦慮,卻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門敲響了。夜玉推開門進來,帶進來一陣冰冷的風雪,急問道,“夫人,怎麼了”

    樊儇打了一個寒顫,一把抓住夜玉的手,“小玉,快,叫醒超兒。讓左車速至太學,喚回固兒。讓超兒趕緊備好雙馬,要快”

    “夫人,到底怎麼了”夜玉嚇壞了,一時沒了主意。

    樊儇捂嘴,又放開手,攏一下頭髮,跺着腳道,“不要問了,快去”

    左車當夜恰好回府,與班超歇息在前院,夜玉帶着丫鬟驚慌來叫,兩人知有大事,不敢耽擱,慌忙蹦起。左車策馬冒雪去太學叫班固,班超則至廄內上好馬鞍,一切就緒。雁旋也起來了,這才五更頭,室外風雪交加,一家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大事,都驚惶四顧。

    天亮前,班固趕回家。雁旋忍不住問道,“阿母,到底怎麼了難道是阿翁”雖然因班固一心向學,兩人未婚,但雁旋早已經改口叫阿翁阿母。

    樊儇沉着臉說,“都不要問了。固兒、超兒,現在就出發,騎快馬至望都小玉、雁兒,先將前院正廳收拾出來,待信兒至,即搭置靈堂,朱媽帶婢兒們置辦五服,以爲預備。左車叔現在就趕往安陵,等雒陽有信去,即佈置靈堂,準備治喪。待迎回靈柩,我們舉家返回關中老宅治喪”

    “啊靈柩”

    突然的噩耗,把班家所有人都震驚了。大家一齊看着樊儇,夜玉、雁旋和僕婢們已經悲泣起來。

    “家有大難,都給我直起腰來”

    樊儇一聲怒喝,衆人這才還過神來,趕緊按令行事。等一切安排完,樊儇感到天就要塌下來一般,軟軟地癱倒在榻上,淚珠如珠子一般,撲簌撲簌地往下落。“兒女尚未成人,夫君雪夜乘鶴西去,留下吾一家老小,這可怎麼好”

    忽然一雙溫暖的小手,替她拭去淚水。樊儇擡首驚看,七歲的小班昭,淚水長流,正驚慌地看着她。樊儇心裏一熱,將小女緊緊地抱在懷中,“昭兒莫怕,有阿母在,天塌不下來”

    班固、班超和左車三人,按令連夜分頭出發。

    天下大雪,只到傍晚時分,望都縣報喪的小廝果然風塵僕僕地趕到雒陽。樊儇已經不再流淚,等天亮後,她派僕人一一到竇府、司徒府和河西衆將宅上報喪。

    接下來兩三天,樊儇、夜玉和雁旋身着白色斬榱,靜立靈堂一側。竇融和竇夫人接到報信,即親來上香、弔喪。河西諸將、司徒府的同僚、班彪的弟子們,雒陽城的文人儒士,俱一一前來捻香悼唁

    班固和班超順着官道,在雪原上策馬狂奔。雒陽與望都相距千里,大雪之後,官道難行。兄弟二人過河內郡,渡淇水,在邯鄲歇歇馬,餵了草料。又連夜北上,過襄國,至真定注:即今石家莊,於第二天凌晨,才趕到望都。

    堯母故里望都,西枕巍巍太行,東望萬里平川,已被厚厚積雪覆蓋。班固、班超二人,跌跌撞撞地奔進縣城,此時天已大亮,地上積雪有一尺深。來到縣衙,只見衙門高懸白色蒿布,天上飄滿白色魂幡,門前擺放着無數白色的花籃。

    班固、班超兄弟二人從馬上“撲嗵”滾落雪地,人已經成了兩個淚人。虞四月正在衙門前張望,便帶着肢體已經凍僵的兄弟兩人,一路悲啼、東倒西歪地膝行進入縣衙後堂。

    映入眼簾的,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靜靜地、冰冷冷的停在堂上。

    “阿翁”班固和班超撲上前去,扶棺痛哭失聲。曾經殷殷教誨,言猶在耳。此時卻棺木森森,陰陽兩隔。兄弟倆人哀聲慟地,其聲淒厲,淚飛如雨。

    縣衙之內,守靈衆屬吏、衙役,也盡皆悲泣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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