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二十章 沙門敗類
    接下來幾天,菩達伐摩法師開始時惶惶不可終日。但客棧、酒肆、伎戶依然生意興隆,商隊來來往往吵鬧喧囂,城內外與過去一樣塵土飛揚。綠洲的草場上、溝渠邊,牧民們手裏舉着羊鞭懶洋洋地放牧着羊羣。農田內禾苗綠油油的隨風盪漾,一些空地上奴隸或徒附們用釘齒耙耙地、再用荊條紮成的耱耮地,好等天下雨後便種夏慄。一切似乎與過去沒什麼兩樣,伊循城風平浪靜、日出日落、一切如舊。

    這一切讓菩達伐摩心裏坦然了些,鄯善國雖然名義上歸順漢朝,但並非改朝換代,國王還是國王,貴族還是貴族,下等人便還是天生的下等人,那麼屯民便仍該是低賤的奴隸或徒附,於是他開始蠢蠢欲動。恰在此時,又接到鄯善國判長耶科瑟那派人送來的口信,“伊循僧人會應速捉士芤,具其罪狀,交由鄯善國僧人會,以佛之名義公議判決”

    “公議判決”這口信讓菩達伐摩法師如獲至寶,接到口信時雖然已經快晌午時分,妻女帶着僕婢已經擡進餉食,但他還是迅速展開行動。此時胡焰、周令二人正在趕往伊循的路上,菩達伐摩法師帶着寺院僧兵剛包圍士芤客棧,便被早有準備的伊循州五百州兵突然包圍並繳了械。於是,一場豪族械鬥被迅速瓦解,寺院也被伊循州官署接管。

    胡焰、周令趕到伊循城時,百餘名沙門、僧兵如被茅草穿成一串兒的蝗蟲一般正被捆着押向州署牢獄,無數吏民、賈胡指指點點正在看熱鬧。二人大感詫異、不解,剛進入客棧未等聽士芤敘述完,伊循州沙迦牟韋州長便親自趕到客棧將胡焰、周令請到官署款待。官署正堂上已經擺好酒菜,案上陶鼎中肉香四溢,案旁金樽內清酒醉人,侍酒的官婢俏麗可人,州長請二人入席並趕緊出示了國王的敕諭。

    這是一封寫在樺樹皮上的王諭,用的是聲毒國驢脣文注:即佉盧文寫成,胡焰與周令都通驢脣文,只見諭文寫道:

    “威德宏大、位列小乘、眷愛萬民、偉大之大漢鄯善國國王陛下敕諭,致伊循州州長沙迦牟韋諭令如下:鄯善既歸大漢,便是大漢之鄯善國,便不能有弐。各州貴族均在攻伐屯卒之後,明反漢朝,實乃禍亂鄯善,罪無可赦。便以伊循爲例,重治不法貴族、沙門,並由僧人會共議重判,還屯卒之後以天理公道此諭令傳諸各州,各州需照此辦理,不得有誤”

    胡焰不解地問道,“州長大人,既如此,國王何故令執行舊諭”

    “其實探長那口信並非國王諭令。”沙迦牟韋州長聞言哈哈大笑道,“耶科瑟那判長接菩達伐摩密信後,便不敢隱瞞,當天即稟報國王。於是,鄯善國僧人會首領札禮狸、耶科瑟那判長等數十官員、貴族受到國王訓誡,菩達伐摩在伊循劣行昭彰,鄯善國歸漢後仍不收手,其罪當誅。本王有言在先,汝等若再不收手,定誅滅九族。衆貴族爲脫清干係,經共謀後,耶科瑟那判長便以口信告之菩達伐摩”

    二人恍然大悟,可心裏總覺得不那麼舒服。雖然是欲擒故縱,可鄯善國君臣處理此事的手段並不十分光彩。唯一令他們安慰的是,國王對屯人之後、對大漢卻是真心實意的

    蒙榆、肖初月的訪查,收穫可就要大了。鄯善國王城也是蒙榆、周令一窩沙匪的巢穴,他們在這裏根深蒂固,耳目衆多,與王城中的官員、貴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王子陀儯、右丞相婆蔞天、大都尉陀均、輔國候陀盤、判長耶科瑟那等要員,其家族都通過蒙榆之手向外高息放貸,利差最高十有五成。

    由於地處商道要衝,驩泥城與伊吾廬城、樓蘭城、伊循城一樣,商貿在驩泥城佔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契約在鄯善國是神聖的。即便是十有五成以上利差這樣的高利貸,按照鄯善國律令,只要簽訂協議,且有官吏、貴族爲證人、保人,便是合法的,便必須執行。因此,鄯善國商貿發達,借貸業規模龐大,很多貴族、官吏都通過借貸大發其財。也有大量農夫、牧民因高利貸而一貧如洗,賣地賣房,賣兒賣女,最後淪爲徒附甚至奴隸。

    蒙榆本就掌握着各級官吏大把把柄,三天內不費什麼勁,便將一衆親匈奴官吏的污點一一整理出來,抄錄成簡冊後稟報班超。尤其是判長耶科瑟那、鄯善國僧人會首領札禮狸,血腥兼併,索賄受賄,欺男霸女,欺凌貧民,殘害屯民,道貌岸然的光鮮外表下,卻是一顆惡行累累的醜惡靈魂

    肖初月摩拳擦掌,“司馬,鄯善國百官、貴族滿嘴契約公義,其實蛇鼠一窩下作無恥,是一羣貪官、髒官,乾脆一鍋端算了。吾以爲當先拿判長開刀,這混蛋一晚上曾坑殺犯錯奴隸十四人,便將其剮殺國王定然亦無話可說,鄯善吏民亦會更加愛戴漢使團”

    “哼”班秉一向持重,此時卻不陰不陽地來了一句,“天下就汝乾淨,別忘了汝可是沙匪,未必比其乾淨。再說都抓起來,汝來當國相、法師莫非要讓國王唱獨角戲不成”

    肖初月大怒,臉脹得彤紅。他最恨別人說他是匪,“貪官污吏,難道不該抓吾是匪,可吾藏身沙漠爲匪是爲朝廷,是遵竇融老大人令”

    班秉卻根本不理他,自顧給小姑、寡婦梳理厚實、錚亮的毛髮。肖初月如一拳砸在絲綿上,見班超看也未看便下令將簡冊一一紮起,他氣急地正要再諫,恰好胡焰、周令風塵僕僕地趕回了,便將話嚥了回去。聽了胡焰、周令的稟報,班超斷然下令,“燒掉所有犯罪證據”

    一切盡在國王廣掌握之中,現在鄯善國需要的是維穩,還不到秋後算帳的時候。衆將雖都有點不捨,但包括肖初月在內衆人已經明白班超心意,便無人再諫。班騶則將蒙榆、肖初月辛辛苦苦整理並令人一一抄好的一大筐簡冊提到庖廚,一把火焚成灰燼

    屯田卒後人案順利解決,此案的影響極其深遠,底層漢民揚眉吐氣,下層塞人、羌人、賈胡也都心向大漢,鄯善國融入大漢已逐漸深入人心。現在,班超心思已了,便準備率團返回敦煌。

    這天黎明時分,班超提着鐗如往常一樣正出門晨練,見劉奕仁、甘英二將一臉倦容、垂頭喪氣地早早等在門前。而他們身後不遠處,便是身穿綠色直裾深衣的伊蘭與金慄兩個公主,她們手拉着手靠在一起,正在嘀咕着什麼。她倆的身後,兩個侍女、四個小胡女都憂心忡忡的抄手靜立着。使團還是別部傳統,士卒早早起來早訓,見狀便都向這裏觀望。

    田慮等三位領軍軍侯已經帶着刑卒們策馬奔向城外晨操,馬廄內一個鄯善國國兵牽着赤蕭正要出城遛馬,赤蕭伸着長長的腦袋瞅着館舍房屋,良久不見班超出屋,便失望地打了一個響亮的響鼻。

    郭恂是文人,講求養生之道,天一亮便早早起來了,此時頭扎綸巾、手提寶劍、一身白色便襦正在館舍院中漫步,散完步便會擊劍。見班超出來,本想湊一塊聊會天,卻見淳于薊、胡焰、蒙榆等將走向班超屋子,班超提着鐗貪婪地呼吸幾口潮溼新鮮的空氣,向郭恂躬身致禮後也返回屋子,郭恂也沒有跟過來湊熱鬧。

    這些人都是班超的鐵桿家底,別部鐵板一塊,一大攤家事,從進入鄯善國後開始,郭恂便主動不再摻和,當然衆將也不理會他的摻和。甘英、劉奕仁也跟着中軍衆將進屋,看着二人一臉愁容、似是被人押來的樣子,班超暗暗嘆了口氣。淳于薊則叱道,“大清早堵着門,鬧什麼鬼哭哭啼啼象什麼樣兒”

    二將不敢言,班超見狀便令召喚二女進屋。伊蘭、金慄手拉着手彆彆扭扭地進入室內,兩人都苦着臉,一付苦大仇深的樣兒。看着這四個小人,班超忽然想起自己與愛妻鄧堯、馮菟的那些恩愛往事,不禁哈哈大笑,正要說話,班秉、班騶卻通報道,“札禮狸法師求見司馬”

    札禮狸是鄯善國大法師、鄯善國僧人會首領,也是安歸陀廣伽國王的主要智囊,地位尊崇。這麼一大清早來訪,且點名要見班超,定然是有要務要說,於是班超急忙令進見。

    法師是孤身前來,見到班超便躬身行禮,“小僧恭見班將軍”

    由於伊循州僧人會法師菩達伐摩爲所欲爲,班超對鄯善國僧人會印象很不好,此時完全是出於禮貌,還禮並問道,“法師請坐飲,不必客氣。如有大事,當由郭使做主,班超不過副使”

    法師年五十餘,一身黃色綢緞僧衣,足蹬船形麻履,一臉蜷曲長鬚,雙目炯炯有神。坐到客案後,班騶奉上茶。法師神態從容,不客氣地端起木頭耳杯呷了一口道,“小僧有事求教班將軍”見屋內有衆將在,尤其是看到公主伊蘭在場,便欲言又止。

    班超道,“包括兩位公主在內,此皆使團隨員,法師可盡言無妨”

    法師頷首躬身道,“將軍,鄯善國僧人中有敗類,伊循州僧人會法師首領菩達伐摩身爲僧侶、貴族,不思報效國王,卻污辱養女,勾連北匈奴,人倫盡失,罪無可赦。鄯善國僧人會共議後,擬按僧會規矩處其以火刑。只是鄯善國已內附大漢,此事小僧不敢自專,特來請班將軍定奪”

    國王已下令斬殺菩達伐摩以儆效尤,何須再來稟報漢使團難道是想將讓漢使團背上殺法師之名班超用十二分耐心聽這個佛陀恬躁,心裏卻在痛罵,無恥小人,巧取豪奪,高息放貸,騙拐民女,坑殺奴隸,名奉小乘,實爲沙門敗類,按蒙榆提供的罪狀,本司馬殺汝狗日的十次都不解吾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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