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十章 祖孫情深
    這是自一頭闖入大沙漠以來,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班超回到廳堂,煩躁地圍着沙盤轉了一圈。他在等衆將消息,他並不擔心國王處置呈於霸會出什麼亂子,他擔心的是拘愚城跟着紀蒿來於闐的十幾個胡女的安危。畢竟拘愚部族救過漢使團的命啊,無論如何他也要保證這些女娃們平安

    此時西城北門外的呈侯府內,國相私來比、大都尉休莫廣鵛、輔國侯尉遲仁與瞿羅渥四位重臣,手拿着國王尉遲廣德的敕諭,率領左將軍訖耶麾下兩千騎,已經抄了呈侯府。上至呈於霸下至呈府私兵,都已經被一一捆綁羈押待斬

    在於闐國的歷史上,這是一個漫長而又非同尋常的下午

    當時送班超和使團衆將至館舍後,國王尉遲廣德與王妃南耶剛返回王宮,皮山大勝令夫妻二人對坐豪飲慶賀。就在這時四位重臣狼狽進傳達漢使嚴令,時嚇得廣德和南耶直接從坐牀上蹦了起來。廣德先命王妃南耶趕緊到館舍送衣服、首飾慰問漢使夫人,自己沒有絲毫猶豫,連王廷的司書都沒用,便迅速在簡條上親自擬了敕諭,寫錯了兩個字,也是自己親自操簡刀刮淨重寫。

    敕諭內容是:“罪無可赦,查抄呈府,誅滅九族,明日問斬”

    “大王”國相私來比接過敕諭,臉如死灰,顫動着白鬚囁嚅着,“大王呈侯雖衝撞了漢使夫人,可老將軍有功於國自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奴,今日能殺呈侯,明日便能殺重臣”

    “老國相何出謬言”廣德怒喝一聲,聲色俱厲,“呼衍獗四萬大軍屯姑墨,劍便架在本王脖子上,能拒呼氏者惟漢大使也于闐國舉國無糧,眼看冬來難熬,鄯善、莎車有糧,能賃糧助於闐國越冬者,惟漢大使也孰輕孰重,國相與衆臣果難辨別哉”

    廣德言外之意是,我理解你們恐懼,可於闐國已到危急關頭有亡國之憂,只有漢大使能救于闐國,如果你們能保于闐無虞本王便親自向漢使求情救你們

    於是,曾經與尉遲氏共享于闐國的前大將軍呈於霸被羈押,管家呈牟、小夫人龎娜以下一千餘人成了階下囚,等待明日午前開刀問斬。國王尉遲廣德又令輔國侯瞿羅渥親自負責登記呈侯家產,整修呈侯府爲漢使行轅,財產全部收歸國有並作爲漢使經營西域之資

    皮山大勝,機敏過人如狼一般敏銳的尉遲廣德,將尉遲氏一族的命運和整個于闐國的命運全賭在漢使團身上

    西城館舍虞公殿三樓,侍婢們將收拾一新的秅娃兒送了回來。

    此時秅娃兒小臉被洗去厚厚一層黑泥,腮上還抹了胭脂紅,頭髮編起了兩個小辮,換回了女兒裝,穿上了可愛的襦裙,原來是一個十一二歲、眉清目秀的羌人小丫頭,只是小臉上胭脂遮不住血紅的指印,呈牟情急之下是下了死手。秅娃兒畏畏縮縮地站在牆邊,看着左手舉着簡冊、右手舉着毛筆的班超側影,小手捏着衣角怎麼也不敢近前。

    “喲嗬,掇拾乾淨了原來也不醜啊”班超掉過頭,向這個清清爽爽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她畏葸地走到離他兩步遠站定,才又問道,“擡起頭來,汝叫什麼名兒哪裏人”

    小姑和寡婦搖着粗大的尾巴也興沖沖地走過去示好,可小丫頭頭垂得更低了,“吾叫秅娃兒,家在莎車城。”

    “這名字起的莎車城”班超放下簡冊和筆,起身走過去蹲在她身前,大手愛憐地撫摸着她的髮辮和可愛的小臉龐上那清晰的指印,“爲何到西城,那天死在街上的那個老人是汝什麼人”

    “是”小丫頭雙肩顫動忍不住啜泣起來,“是吾二祖父”

    班超一語說到秅娃兒的傷心處,開啓了哭泣模式,先是哽咽,繼而嚶嚶地哭泣起來,“嚶嚶吾阿兄在於闐國當兵,傳到莎車,吾祖父祖母、阿翁阿母與一族人便被國兵碾殺二祖父帶着吾藏匿到井裏,後才逃出來嚶嚶,逃到于闐找阿兄,阿兄未找到,二祖父卻死了嚶嚶討飯時誰都欺侮吾”

    “行了行了”班超並未被小丫頭的悲啼矇蔽,他怕她的嗚咽會吵醒室內的紀蒿,“說得跟真的似的,那個叫陳隱的,怎麼又成了汝二祖父”

    “這個二祖父是假的好不好”小丫頭抹着淚,低頭小聲辯解道,“是吾現認的被打死的真的是吾二祖父,不騙大人”

    “亂七八糟的”班超有點被說亂了,“能不能不哭,什麼真的假的”

    “大人,那能不說麼”或許是又說起傷心事,小丫頭抽抽泣泣地懇求道,“說這個吾忍不住想哭行不行”

    “不行可以流眼淚,不準哭出聲”班超又令侍婢將室外的陳隱叫了進來。紀蒿便在呈府受難,從皮山將他們送回後,國王廣德與王妃南耶爲何未找到紀蒿班超需要搞明白這段時間西城到底發生了什麼

    “好吧吾說”秅娃兒幽咽道,“二祖父死後,就剩下吾一人嚶嚶,吾天天被打,還被後來,幸好遇見了這個二祖父當時他都快死了,是吾救活的,當然要當吾二祖父”

    說着,秅娃兒便走到陳隱身邊,貼着他站着,哭得稀里嘩啦。

    原來,那天鄭一的商隊帶着紀蒿與衆女西行後,被驚散走遠的三峯駱駝、兩匹戰馬從沙漠上又聚攏過來,它們彷彿有靈性一般,用身體遮擋着烈日。整整一天過去了,當夜色再次降臨後,躺在屍體堆下的陳隱竟然神奇般地醒來了。

    陳隱果真是不死鳥,他受傷不輕,血流不止,由於與奴隸、鏢師們的屍首擠壓在一起,壓住了他腋下傷口,減緩了血液流出,因而救了他一命。冥冥中,保護主人紀蒿的使命,竟然令他奇蹟般地慢慢醒了過來。他歪歪扭扭地站起,又一下摔倒,躺在沙漠上緩了一會,才又慢慢搖搖晃晃地站起。

    他柱着一根長矛,慢慢搜尋了一下營地,在死去的畜牲屍體旁邊的沙子下,找到了被深埋着的二十餘個大水囊和慄米、帳蓬等。原來,鄭一的商隊不缺這些東西,在沙漠上生活的走駝人習慣這樣做,他們會將多餘的水、食物和精慄料埋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當天晚上,他餵食了牲口,生起火,用燒紅的刀燙封好傷口,再用烤好的馬肉餵飽了自己。睡了一夜,第二天凌晨,便感覺渾身又有了點勁,便搖搖晃晃地騎上馬,循着商隊的蹤跡,帶着這一馬二駝開始追蹤西去。

    到了拘彌國、于闐國綠洲,他都仔細訪察當地人,終於發現商賈並沒有害紀蒿,這讓他十分興奮。可很快他就發現,紀蒿與衆女在奔向西城的途中線索突然斷了。由於身體開始發燒,他走到離西城不遠的一個村落邊時,他突然頭暈目眩,一下子昏倒在一條坎邊。

    不知睡了多久,這天傍晚他醒來了。睜開沉重的雙眼,他發現自己躺在一棵樹下,頭還枕在一段枯木上。一個蓬頭垢面、年約十餘歲的小乞丐,正用一塊破布蘸上水,在不停地給他溫潤嘴脣,額頭上還放着一塊蘸了水的破布給他降溫,還不時揚起手中的黑色破氈帽,驅趕着嗡嗡的蒼蠅。

    “哇,到底活過來了”小乞丐見陳隱醒來,拍着小手驚叫道,跟着又抽泣起來,站起身,走到身邊的一個只有一半的破水罐裏淘了一下手中的破布。

    陳隱感覺好了些,看着這個渾身泥乎乎、身材瘦小的小乞丐,虛弱地問,“汝怎麼又哭了爲何要救吾”

    小乞丐用一隻破碗端來半碗水,陳隱接過來喝了,火辣辣的嗓眼裏感覺清爽了些。小乞丐擦擦眼角道,“吾以爲汝又要死了呢,汝要是死了,吾又變成一個人了”

    陳隱慢慢挪動身子,靠在樹幹上倚着,渾身到處痠疼,如在火爐中炙烤一般。他急喘着,愛憐地摸着小乞丐的小腦袋,“吾死不了,汝不會一個人了吾要找吾主母,找不着,吾纔會去死”

    小乞丐卻看看天色,從一團破絮下取出一個黑色的泥陶碗,然後討好地道,“看汝象個好人,汝便做吾二祖父罷二祖父,汝等着,吾去打粥”說着,或許是怕陳隱拒絕,未說完便站起來跑沒影了。

    爲什麼是二祖父算了,汝說是什麼便是什麼罷。

    天漸漸黑了下來,燥人的悶熱令陳隱汗涔涔的。他試着站起身,頭搖晃了一下,手扶着大樹終於未到下。慢慢走到樹後坎下,便掏出傢伙痛痛快快地滋了一泡。尿完走上坎,只見小乞丐正費力地端着碗回來了。

    原來他是去州里辦的粥棚裏打粥去了。陳隱雖然身子發燙,嘴脣火辣辣的,他迎着小乞丐走過去。接過碗,回到樹根坐下,只見碗裏是大半碗厚厚的慄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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