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十二章 解憂之後
    秅娃兒睜着淚眼,“吾阿兄叫旋耶扎羅大人可曾見過”

    “旋耶扎羅”班超一驚不小,西域很大,世界卻很小,他沒想到小丫頭的阿兄竟然是皮山邊防營的那個無敵少年,“汝阿兄是吾一員大將,現仍在皮山,很快便會歸來與汝相會,啊”

    他從秅娃兒腰間取出馬首柄小刀,心裏瞬間如驚濤駭浪,奔涌不息

    “大人說話可要算數噢大人,汝汝也哭了”秅娃兒分明看到,漢大使手裏拿着小刀,正緊貼着胸前,熱淚已經奪眶而出

    紀蒿早就被她的哭聲吵醒了,她起身走出臥室,來到秅娃兒身邊。她先從班超手裏拿起馬頭小刀看了一下,也是一愣,還給班超後便將秅娃兒緊緊地抱在懷中,“好孩子,快說這刀哪來的”

    秅娃兒寒瓜剛吃了兩口,便已經昏昏欲睡,但還是強打精神閉着眼睛道,“真二祖父給吾的二祖父說,這刀是祖傳的二祖父還說,漢大使來了,吾與阿兄是漢人之後,便有救了”

    紅塵莽莽,世事輪迴,先賢永在,青史永存。班超將秅娃兒的小身子緊緊摟在懷中,淚如泉涌,他在胸中發誓,本使斷不讓公主後人再受顛沛流離之苦

    這小東西可能累壞了,躺在他的懷抱竟然就這樣睡着了。班超小心翼翼地將秅娃兒放到紀蒿懷中,他將小刀恭恭敬敬地放於案上,然後莊重地行了稽首大禮

    這把小刀是馬首型銀質鑄柄,上面纏着油乎乎髒兮兮的細麻繩。刀身罩在粗陋的木殼內。可抽去木殼,裏面卻是精緻的狼形紋飾硬犛牛質刀鞘。抽出小刀,刀背血槽處,分明刻着“子棤”二字。這子棤可不是別人哪,她可是前漢時和親烏孫國的劉解憂公主的兒媳婦、當時龜茲莎車國的國王萬年的夫人,是當年莎車國的公主啊

    而這馬首形刀柄,便是萬年最喜愛的柄形。班超起身走到沙盤前,如煙往事一齊涌上心頭。世事如棋,乾坤難測,試看烽煙盡處,曾經多少豪傑

    當年,萬年在帝都長安學漢禮儀,年老的莎車國王沒有王子,想傳位給公主子棤,又怕她難壓貴族之變。恰好他在長安見到了萬年,當時的莎車國吏民嚮往大漢,更想和烏孫國結爲姻親。莎車王親訪烏孫,徵得解憂公主、翁歸靡以及漢朝的同意,便讓萬年娶了子棤。

    老國王死後,便由萬年繼任莎車王。萬年勵精圖治,極力擺脫匈奴的控制和奴役。匈奴貴族聞知後十分震驚,派出特使在莎車國王廷內部挑撥離間。匈奴的離間之計得逞,前莎車王的王弟、子棤的親叔呼屠徵發動宮廷政變,將萬年與子棤一齊斬首。萬年的兩子一女尚年幼,便在衆貴族的保護下倖免一死,但卻被貶爲庶人。

    這把小刀,或許是當年萬年送給子棤的定情之物。這可是劉解憂公主的骨血,班超瞬間便決定,他要將秅娃兒當成自己小女,精心撫育其長大成材。

    忽然覺得好久聽不見動靜,猛然回首,原來紀蒿已經抱着秅娃兒進入臥室。他鬼使神差地起身走進臥室看一眼,只見一大一小兩個受盡坎坷磨難的女人竟然連鞋子都來不及脫,便這樣摟在一起蜷曲在榻邊睡着了,紀蒿左腿甚至還耷拉在榻外。

    他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拽下鞋子,將紀蒿有左腿擡到榻上。

    眼前這溫馨而熟悉的景象,令班超瞬間彷彿回到了帝都雒陽,愛妻鄧堯、馮菟和愛妾芙蓉哄着小兒小女們放睡時就是這慵懶神態。這個假夫人紀蒿僅比秅娃兒大十餘歲,此刻分明已經將可憐的秅娃兒當成小女,將秅娃兒的小腦袋摟在胸前,彷彿象母雞一樣嚴嚴護在翼下

    傍晚時分,班超與淳于薊正趴在沙盤上商量擴編、武裝鷲雕營、崑崙屯。原來權魚派來斥侯送來了姑墨國情報,言呼衍獗已初步定在冬然南下突襲西城。權魚是楊仁大人麾下最得力的西域斥侯,如此重要的情報也間接證實了班超此前在莎車城下時的判斷。

    可這消息卻未讓二人高興起來,于闐國一窮二白,漢使團手中無錢,武裝一支二千人的勁旅,戰馬于闐馬場倒是有,可甲服裝備兵械糧秣需要的錢是天數,一錢能倒英雄漢,兩手空空的漢使團錢從何來

    正在相對嘆息之時,輔國候尉遲仁、宰相私來比、輔國侯瞿羅渥和大都尉休莫廣鵛四人跟着一齊來了,輔國候尉遲仁稟報道,“稟報大使,又找回五人,另兩人”

    “另兩人在哪”

    室內的紀蒿已經醒了,聞言披着襦衣急忙從室內赤着足便急匆匆衝出,焦急地盯着二人問道,“快說,另兩人在哪”秅娃兒也跟着從室內衝出,赤着腳睜着一雙惺忪的睡眼,驚慌、茫然地看着衆大人。

    輔國候尉遲仁躬身道,“稟報漢使夫人,另兩人已被大月氏國賈胡沽走,商隊已行至西夜國。大都尉已傳令千騎長尉遲千驅快馬率兵去追,賈胡今晚必歇息在西夜國,兩姬必能被追回。然後連夜返回,至明日午間必回”

    班超聞言心裏稍踏實了些。西夜國有崑崙和蒲犁市尉、西夜俠女昆蘭鎮守,蔥嶺商道、崑崙商道有守將薩莫克控制,這個賈胡插翅也飛不過蔥嶺西邊

    國相私來比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突然頷首懇求道,“擄夫人之河西慄弋賈胡已經翻越蔥嶺,預計兩三個月後方能返回。前大將軍呈於霸一族已被羈押,國王定明日午前開刀問斬只是下官有一言,或冒犯大使虎威,不知當講不當講”

    班超默然頷首,心裏卻在冷笑,是毒總要發出,該來的總是要來

    “謝大使”私來比低首道,“呈侯有功于于闐國,保國王繼位有功,乃貴族之首、國之柱石。呈侯深表悔意,當時並不知爲大使夫人,現願獻黃金百斤、崑崙黑奴百人、嬌豔女奴五十姬贖罪,懇請大使網開一面”

    班超心裏象被人椎了一悶棍,但卻面色平靜地看着這個皓首長者,直看得這幾個大臣心驚肉跳、面色慘白、深低着頭、無地自容

    “糊塗”淳于薊見狀冷哼一聲,將手中脂玉耳杯“嗵”地擲於案上,“國相乃謀國之人,適才所言可謂不忠不義不忠者,國王已有敕諭,爾等卻求漢使法外開恩。不義者,呈於霸罪不容赦,爾等竟然給罪徒求情,人間正義何在”

    私來比等四臣不敢回話,一言不發

    “真是令本將寒心哪”蒙榆則甕聲甕氣地接着淳于薊的話,“都搶到漢使夫人頭上,搶的是庶民之女就更不算事了何故亂至如此皆因國之棟樑禍國毀教化。汝等身爲大人,卻官官相護,蛇鼠一窩,難道非要致於闐禮崩樂壞、國將不國”

    蒙榆這話罵得痛快淋漓,輔國候尉遲仁、宰相私來比、輔國侯瞿羅渥和大都尉休莫廣鵛四臣突然做出怪異舉動,他們竟然一齊惴惴不安地面向班超跪下

    難道這是自請處罰淳于薊與衆將驚異地看着這四個大臣

    班超看着四個瑟瑟發抖的于闐國大臣,他深知他們心中的恐懼和忐忑,心裏有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他們便代表貴族,是這個國家的支柱。于闐舉國上下恨北匈奴而嚮往漢朝,這些貴族又因殺過韓融而畏懼大漢報復。班超感到一陣悲哀,不管他們身上有多少污垢,此時不管是國王還是漢使團還是得需要他們。

    想到這裏,他沒有說話,卻徑直返回內室。淳于薊和衆人看得明白,班超返回堂上時手裏分明是提着一大一小兩雙女靴

    私來比的話讓紀蒿氣壞了,但初來乍到,她忿然將頭扭到一邊。忽見班超提着自己的靴子出來,慌亂中剛要伸手去接,班超卻寒着臉當衆將她和秅娃兒摁坐到胡椅上。紀蒿嚇壞了,胸口嘣嘣跳將起來,目光詫異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作什麼怪。

    卻見班超單腿跪地,蹲下高大魁偉的身軀,紀蒿趕緊颼地將一雙小腳縮進椅下。班超卻不由分說地從椅下捉住那一對小可愛直接拎出椅外。紀蒿反射性地掙扎着,嘴裏剛要說“不用”,只見班超目光清冷,如箭一般地斜睨她一眼,嚇得她渾身一震再不敢亂動

    他捧起紀蒿琳瓏秀氣的小腳,先吹了一口氣,再細心地替她拂去腳底的灰塵,然後一一穿上足衣理順,再仔細套上靴子。那一瞬間,他是那麼神聖,似乎做這一切是應該的。紀蒿小臉上先是煞白接着飛上紅雲,脖子、耳朵熱得發燙,心裏一熱,淚珠便不爭氣地滾滾而落

    她知道漢使並非做的是閨房祕戲,他是在演戲,而她的這雙小腳此時便是這齣戲的道具。演給於闐國衆臣看,看你們還敢不敢替呈於霸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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