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景象令竇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先帝到底英明,似乎他早就預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故而提前在朝廷內埋了幾顆硬子,關鍵時刻竟然能令乾坤倒懸
議郎楊終見司空遭到當面詰問,臉早氣白了。他騰地站起,出班奏道,“陛下,吾聞司馬法雲,國雖大,好戰必亡。社稷之基,民也。試問,與勞師遠征救助幾十個士卒比,賑災救千萬吏民於水火,何爲重、何爲輕故臣以爲,司空大人所言,乃謀國之慮也,朝廷當以賑災爲先”
“哼”與第五倫比起來,楊終人微言輕,難以影響朝政大局,周澤、孫堪輕拂白鬚,安然入坐,以他們身份地位自然不屑與楊終之流辯論。
趙熹、牟融、鮑昱三位宰輔也都不約而同地睜開老眼,象看一個天上來的異人一樣看着這個面色白淨、清秀儒雅、身材斫長的校書郎。而竇固、耿忠、耿秉等一班武將,則都怒視着這個迂腐儒生,恨不得一拳將滔滔不絕的大論砸回他的肚中。
一派胡言,這分明是公報私仇校書郎班固正在往笏板上寫要點準備發言,聞言驚得手中狼毫頓然脫手,他屁股已擡離腳跟,倉皇間就差要打斷楊終的話,幸好御史中丞薛池以嚴厲目光制止,班固才硬着頭皮重新坐到腳跟上,聽楊終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是啊,朝堂之上,言者無罪,你能不讓人把話說完麼
楊終長篇宏論傾灑而出,等他洋洋灑灑終於言畢,還未坐下,班固出班奏道,“陛下,楊終大人閱司馬法,只取其首爲其所用,不能爲其所用則盡去之,實爲誤國之言。司馬法還雲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漢匈戰於西域,關係天下安危。況此時邊郡並不太平,便能忘戰乎臣以爲,救助西域將士刻不容緩”
楊終見是班固發難,便抱拳向班固鞠了一躬,並未反擊。
建初四年公元79年,楊終上書建議仿孝宣帝甘露石渠故事1,裁定經義。後楊終因放縱族人犯法而連坐,被雒陽令周紆投入雒陽詔獄。當年十一月間,劉炟擬在白虎觀大會天下羣儒,以敲定五經異同。因楊終是提議者,且本身即是大儒,不可或缺,故而校書郎班固、賈逵聯名將其擔保出獄,使其得以參加了白虎觀朝議2。
楊終雖然禮讓班固,但尚書侍郎周道子、尚書陳宇等主和大臣迅即出班奏議,於是雙方脣槍舌箭,互不相讓。
等衆臣辯論得差不多了,太尉牟融慢騰騰地站起,象徵性地輕撫了兩下長袖,這才顫巍巍地出列。堂上剎時安靜下來,衆臣都看着這位大漢能臣。
牟融走到簾下,面向劉炟額手奏道,“陛下,北匈奴爲吾大漢國患,先帝所定斷匈奴右臂國策,實漢人千秋萬代之大計也,豈能輕言廢止先帝兩伐白山,北匈奴敗亡已不遠,又豈能半途而廢賢者曰,孝子無改先父之道。先帝大行不遠,國策不宜回異。將士危難而國不救,自高帝以來,未嘗聞也”
扛鼎重臣牟融連發兩問,可謂擲地有聲,朝堂內頓時爲之一凜。
司徒鮑昱性耿直,牟融剛坐下,他便起身奏道,“陛下,今使人於危難之地,急而棄之,外縱蠻夷之暴,內傷死難將士之心,誠令他時,北匈奴復犯塞寇邊,陛下將何以遣將用兵請問楊大人與諸位大人,北胡、西羌、西南夷亂心未止,他時朝廷又如何退敵”
“老臣亦以爲然也”兩位重臣說完,閉目沉思狀的太傅趙熹站起身,大幅度地點了點頭又坐下。一邊的竇固見這三個老狐狸終於一錘定音,第五倫等反對救援的一派文臣,再無復敢辯,心裏不禁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朝堂上瞬間成了一邊倒之勢,楊終、周宇等人急得臉彤紅,他看看司空第五倫,又看看自己的一派衆臣,見衆人都低着頭故作沉思狀,他們嘴張了張,終於恨恨地未敢再辯
鮑昱與牟融一樣,根本不屑與楊終之流辯論,尤其是鮑昱兩問可謂聲色俱厲,令衆臣爲之一振。試問,你楊終之流一羣腐儒,除了巧舌如簧,誤君誤國,有何能耐爲朝廷拒敵御邊
劉炟心裏大爲不爽,太傅、太尉、司徒均支持大鴻臚竇固出兵之議,此時,他不是不想反對,而是不能反對。司徒鮑昱一句“北匈奴復犯塞寇邊,陛下將何以遣將用兵”,讓他聽得戰戰兢兢的。他一時一刻也不敢忘了先皇既定國策,他望着簾外的朝堂下竇固那偉岸、蒼老的身影,一時心裏五味雜陳。
沉吟了一會,他還是咬牙下了決心,在簾內輕聲說道,“衆卿所言,甚合朕意。着各府各衙,賑災事不得懈怠。然西域軍情,也緩誤不得。朕將稟明太后,擬令太尉府統籌一切,籌劃遠征”
朝會散了後,劉炟急坐輦車趕到永安離宮,向太后稟報朝會議定的出征大事。
對外用兵可不是小事,劉炟未敢說是廷議定策,但太后已經得到消息。兒子竟然把是否求援西域漢軍弄上朝堂上去廷議,太后恨其不爭,怒聲斥責道,“兵者國之大事,人君者國之主也。將士爲國流血捨命,汝竟然猶豫救與不救還要弄上廷議決斷身爲皇帝,汝就不怕寒了千萬漢軍將士的心哪”
受到太后一頓訓斥,劉炟一句話不敢頂。他雖憋了一肚子氣,但還是不敢猶豫了。晌食後便在宣明殿小朝堂內召見各府衙臣僚,發佈出征令
“令騎都尉耿秉爲徵西將軍,屯酒泉,行酒泉太守事,調度節制救援西域將士。令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謁者王蒙、謁者皇甫援,發張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共七千餘人,速出玉門以救之。”
“臣等領旨”
牟融、耿秉、王蒙、皇甫援等人均領聖旨,接受了兵符。一邊的大鴻臚竇固嘴張了張,還是將話忍了回去。作爲曾經的漢軍統帥,他竇固無疑是最好的遠征人選,他和耿秉也一直在籌劃再徵天山。可皇帝卻命牟融的太尉府主持遠征,而耿秉居酒泉不能出塞,只讓段彭、王遵、王蒙、皇甫援四將出塞救援。
牟融、耿秉被明令不能出塞,段彭、王遵是邊將,熟悉西域軍情,而王蒙、皇甫援均是第一次出塞。如此安排,說白了,劉炟這是向各府衙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漢軍遠征的任務只是救人,救了人便應迅速撤軍,此次遠征不承擔“北擊匈奴、經營西域、並斷匈奴右臂”的戰略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