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二十一章 廷議對決
    鮑昱隨權倌進入御書房,只見劉炟清秀的面龐伏在寬大的御案上,擡頭向鮑昱頷了一下首,輕聲道,“鮑卿稍待”然後又蹙眉用硃筆在簡冊上批着什麼。

    硃紅御案左側,是蘭臺剛報送來的十幾卷簡冊,那是各郡國的報急文書。鮑昱先躬身施禮,然後悄然在側案後坐定。宮人來看了茶,鮑昱擡頭向對面牆上望去,只見這是尚書檯官員製作的賑災圖,河水注:即黃河南北,春荒遍地,他反射性地蹙了下眉頭。

    劉炟終於寫完了,他搓搓手,憂心忡忡地小聲道,“鮑卿,朕自即位起,秋時春旱相連,兗、豫、徐各州塗炭。先帝兩徵白山,西域在餘手中得而復失。內外不寧,餘惴惴難安。前日朕已至上林苑築臺祀雨,求上蒼眷顧生民,然赤兔如火,仍無雨意,莫非朕有失德之處朕又何以消復旱災”

    鮑昱聞言,一時想不清劉炟真正意圖,便思忖一下道,“陛下始踐大位,雖有失得,但未有能致天現異懟之大過失。臣前爲汝南太守,一郡牽涉楚案者數百,舉國則冤屈者衆。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遠徙邊地者,骨肉離分,死傷旅途、邊地,多孤魂野鬼,不得安寧。臣以爲,當令遠徙者還其故園,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

    司徒所言,雖然與陳寵所議分明兩碼事,劉炟先是失望。但他迅即心裏大喜。楚王案令天下震動,含冤者數以萬計,從糾正楚王案入手,豈不是神來之筆

    於是他直視着鮑昱道,“楚事牽涉過甚,或致天懟,卿所言正合朕意。”說着,扭頭對權倌道,“着尚書檯即刻書詔,所有楚王案涉案之人,盡諸徙家,蠲除禁錮”

    “老奴遵旨”權倌領命退下。

    “唉,旱情如火,赤地炎炎,朝廷不得不傾全力賑災,可另一事又煩餘心頭”劉炟面露興奮之色,又長嘆一聲道,“宜禾都尉府孤懸白山之南,班超漢使團遠在蔥嶺之下。倘若匈奴人再圍之,朝廷豈不是又要傾人力、國力萬里相救,鮑卿,吾當如計奈何”

    鮑昱聞言一驚,他此時才明白自己差點被聖上繞了進去。原來劉炟召他真正用意,是要借糾正前朝“苛政”,來行從西域撤回班超與曹錢之實啊

    老奸巨滑的鮑昱頓時換了口吻,他挺直腰桿,又躬身用不軟不硬的語氣道,“陛下,斷匈奴右臂乃是先帝既定國策,已深入大漢吏民人心。臣以爲,漢與北匈奴不能共存,倘欲改弦易轍,定撼動國本,應廷議決斷”

    “這”充滿期待的劉炟碰了一個大大的軟釘子,一時被噎得無言,軟軟地靠在坐榻上。鮑昱這態度分明是告訴他劉炟,別的都好商量,先帝臨終時言猶在耳,既定國策不容更改。如果陛下硬來,朝議時吾等會行使自己三公的“拒絕平署”之權

    老倔驢,氣死吾也劉炟心裏雖然十分不爽,但也只好無奈地點點頭。

    三日後是大朝會,百官小趨入朝,三遍鼓樂聲奏完,朝會開始。百官逐一奏事,很快便在賑災與是否撤回西域漢軍兩件大事上爭論不休。等各山頭辯論告一段落,劉炟便在簾內輕言出聲,希望把火挑旺,“眼下天災猖獗,民不聊生。民惟邦本,朕焦心如焚。衆卿當謹慎勤勉,賑濟災民”

    誰都聽得出來,聖上這是“拉偏架”,試圖以自己的意見左右廷議進程,又希望朝臣來替自己背書

    太尉牟融怒而起身出班,他不言是否該撤的問題,而是進一步言道,“陛下,宜禾都尉府與漢使團孤懸西域東北、西南,易受攻擊。老臣以爲,當令徵西將軍耿秉率別部居樓蘭城,居中調度,北西兼備,以備不虞”

    牟融擲地有聲,朝堂上頓時爲之一振

    在決定國家大政方針時,三公之言,往往一言九鼎。衆臣一時無人敢接話,可偏就有不信邪的主,校書郎楊終起身出班奏道:

    “陛下,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又遠屯伊吾、樓蘭、車師、戊己,民懷土思,怨結邊域。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臣以爲,班超、曹錢兩部,如以肉賜狼,隨時有危。倘再有變,莫非興師萬里救援邪與其勞師萬里救數百士卒,不如賑災救萬民更爲急迫”

    此言一出,如六月驚雪,令朝中百官萬分震駭

    楊終這是豁出去了,先把西域漢軍比做賜狼之肉,又間接說朝廷救戊已校尉是勞師無功,最後乾脆否定了先帝定下的“斷匈奴右臂”國策,建議朝廷放棄西域

    竇固震驚地扭頭,看一眼這個迂腐儒生。先帝屍骨未寒,這廝就口吐狂言,欲廢先帝所定國策。如此迂儒誤國,倘若是先帝在日,或是前漢孝武帝時代,定然是死罪

    可自光武、孝明兩帝時代起,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已成漢廷風氣,言路暢通,使得政通人和,朝野同心,可謂氣象萬千。楊終雖然口若懸河,信口雌黃,但竇固與衆大臣還就只能聽着,你總不能不讓人把話說完

    果然,終於等楊終說完,趙熹、鮑昱都輕聲哼了一聲,不恥與辯。而太尉牟融則再一次出班朗聲道,“古人云,孝子無改父之道。陛下,征伐匈奴,屯戌西域,斷匈奴右臂,穩固大漢河西各郡,乃先帝所建,臣以爲不宜回異”

    牟融聲色俱厲,楊終雖然不服,但也未敢和牟融再抗辯。

    散朝後,竇固擦擦汗走出德陽殿。上車前,忽見牟融的車子並未走,高居太尉之位的牟大人竟然走到竇固的車子前,抱拳道,“大鴻臚,今日朝堂之上汝全看到了,吾擔心今上爲小人盅惑,西域將不守啊”

    竇固也抱拳道,“謝大人信任,今日固亦焦心如焚,奈何吾已不領軍。如請軍再徵,或有戀棧之嫌。餘當奈何,還請大人明示”

    牟融躬身道,“此事關係社稷蒼生,絕非兒戲。當年光武皇帝拒派都護,致使十八國歸匈奴,河西再無寧日。班超、曹錢一旦撤回,則前功盡棄。再欲重來,不知何年矣。老臣今日將上書,惟恐力弱。老臣以爲,先帝託大人以護國重任,一言九鼎。當此緊要關頭,當上書直申,以國事爲要啊”

    竇固也躬身道,“固正有此意,今日定然上書皇上,直抒胸臆”兩人分手後,竇固返回鴻臚寺,便秉筆直書,寫好奏章連夜呈進內宮。

    散朝後,纔是餉午之時,劉炟沒有讓尚書們跟隨,自己一個人在太監們的前呼後擁下,忿忿地返回章德殿。轉了一圈,意興闌珊,又轉回宣明殿。

    今天朝堂之上,重臣無人理解他,他此刻心裏十分痛苦。但他性情忠厚,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儘管心裏不悅但還是帶着一臉笑意聽着諸臣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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