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定遠侯班超 >第四章 冤家聚首
    淳于薊一直隱伏在尉頭綠洲內,他引而不發,象老練的獵人在耐心地尋找出擊機會。

    他是墨俠,曾是聞名天下的大漢第一遊俠,既帶着田慮手下的十餘野獸潛入尉頭國,又有田寰六十餘強人相助,現在呼衍獗賴以支撐兩萬大軍作戰的尉頭倉被他盯上了,豈會空手而歸

    尉頭城很小,是一座小石城,它坐落在大門山注:即今圖木舒克市51團代熱瓦孜塔格山南端山口的北山東側。城牆用泥坯、石頭築成,兩漢時代只有一道堅固的石頭城垣,由山腰繞到山巔,周長三百三十六丈注:漢丈,三百三十六丈合今約756米,南北各有一道城門1。

    東漢初年,尉頭國已經從原地域尉頭谷注:即今託什幹河流域、阿合奇縣繞過溫宿國、姑墨國,再向南滲透到尉頭綠洲。這塊小綠洲南與疏勒國接壤,北與姑墨國注:即今阿克蘇相鄰,赤水河注:漢時赤水河道便位於驛置邊,後改道爲今日模樣則自西南向東北穿越整個綠洲。

    王治尉頭谷城與尉頭綠洲中間隔着大山,直線距離有三百多裏。從尉頭谷繞過溫宿國、姑墨國,再到尉頭綠洲有整整八百餘里注:漢裏。小綠洲上國民不足千人,僅開墾耕地萬餘畝,爲產糧慄。

    這裏荒磧遍地,雜草枯葦猶高於人,商道沿途皆野獸出沒之所。尤其是此處在地理上又處在天山以南之風口要衝上,春秋兩季風力巨大。商隊行至此處,則感驚沙亂拍、悽風狂嘯、氈廬欲拔、野獸侵擾、殊難成寢,加上飛蚊、跳蚤紛擾異常,荒涼的尉頭荒野令駝客們膽寒。

    故而周邊的疏勒國、姑墨國都瞧不上這裏,因此才被尉頭小國開拓。

    雖然荒涼,但尉頭綠洲卻地處南北通道咽喉,立四戰之地。淳于薊隱藏在荒葦枯叢之中,以獵野獸爲食,目光緊盯着尉頭倉。

    尉頭國設的尉頭置注:遺址在今圖木舒克市拜什阿恰爾村東北約十八公里處戈壁荒漠上在尉頭城北,赤水河畔。尉頭置也是一座堅固的小城堡,是尉頭國管治商道、收取關照費注:即關稅之所,驛卒三十餘人。而從尉頭置往北約一百二十里,商道西側的山中盆地便是堅營壁壘護衛的尉頭倉。

    連續幾天夜晚,淳于薊帶着王艾等將和小姑、寡婦,象野獸一樣遊蕩在高過頭頂的荒葦蕩之內。正如田寰稟報的那樣,呼衍獗在這裏留了整整千餘精騎,駐紮在山口營寨內,警備森嚴,淳于薊手裏只有數十人,輕易出手便是以卵擊石。

    這天夜半,狂風呼嘯,荒原上如千軍萬馬在嘶鳴。約子時,王艾、於僮當值,他們躺在兩株大胡楊下,小姑和寡婦坐在地鼠注:長尾旱獺,又叫土撥鼠洞前的土堆上。白天燥熱,日頭很烈,熱風炙人。夜間吹過的卻是寒風,陣陣寒意襲人。

    田慮的營地位於赤河岸邊的荒灘葦蕩深處,除了河對岸商道上偶爾有運糧的輜重隊吱吱呀呀、吆吆喝喝地馳過,周圍近百里看不見人煙。而田寰的營地離他們有二三裏,在一片沼澤中的荒原上,更加隱蔽。

    這裏是動物世界,每天狂風呼嘯,便在刑卒們眼皮子底下上演着弱肉強食的戲碼。黑熊、狼羣、野駱駝、野驢、羚羊羣、鹿羣,野狗、野豬等大型動物隨處可見,河畔的沼澤、蘆葦蕩內有魚,戈壁和草灘上則有地鼠注:旱獺與囊鼠和毒蛇等爬蟲類。

    白天刑卒們獵了兩頭羚羊、一頭野鹿,噴香的烤肉味引來了大量的圍觀者。從天黑後開始,營地周圍的蘆葦叢內不時露出綠色的瑩光,兩頭黑熊、一羣灰狼早已經盯上了這裏。

    小姑、寡婦突然嗓子眼深處發出“嗚嗚”的低聲嘶吼。天上皓月當空,地上枯葦萋萋、疏影斑駁,風聲嗚嗚嘶鳴,根本就看不見個人影。熊和狼雖圍着營地轉來悠去,卻從不敢惹他們。天地浩蕩,分明什麼也沒有,可小姑、寡婦一再發出警報,難道有幽靈鬼怪不成

    王艾、於僮搜查了周圍荒野,一無所獲。王艾感到納悶,更覺得不同尋常,便走向淳于薊帳內稟報。卻見淳于薊與竇氏四個門客田慮、甘英、劉奕仁、楊軒都一身甲服,嚴陣以待,正靜坐帳內緊張地等待着什麼。

    王艾感到汗顏,他深感自己與這些竇氏門客比起來,身手還是嫩了些。甚至連玩心很重、年不過二十七八歲、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楊軒,當年十二三歲時便是大漢擊劍少年,有幸被竇融老大人法眼相上延爲門客,而他王艾當時卻正在作奸犯科、偷雞摸狗、爲所欲爲,虛度了好多年華

    神經緊繃着,雖然整整一晚上什麼也沒有發生,但強大的壓力如幽靈一般並未遠去。小姑、寡婦比刑卒們還要緊張,它們耳朵高高豎起,嗓眼深處在低低嘶鳴。到天明時,淳于薊與竇氏衆門客們已經大體判明瞭對方意圖

    天漸漸亮了,陳祖成等刑卒制好朝食,已灑上鹽沫的香噴噴烤羊肉和麥面胡餅,誘人的野菜羹,引來了一羣“客人”。土鼠堆下先是鑽出一個毛聳聳的小腦袋,接着三隻小羊羔大小的草原土鼠賴乎乎的走出洞穴,蹲在小姑、寡婦身邊,流着垂涎看二犬嚼着美食。

    吳彥等刑卒將啃過的骨頭扔給它們,三隻大土鼠搶過來捧着便骨嘣骨嘣地啃了起來。一會,大土堆下又鑽出七八隻土鼠,竟相搶啃骨頭。小姑、寡婦坐在淳于薊身邊喫飽了,便懶散地擡起頭遙望着遠方。土鼠們便一擁而上,將二犬食剩下的烤肉殘渣一搶而空。

    田慮撫摸一下腿邊憨態可掬的土鼠腦袋,“副使,爲防有詐,吾率小隊隨後跟進”

    淳于薊搖了搖頭,“既邀吾前往,彼必爲相商破敵之策,便沒有危險”

    朝食後,淳于薊留田慮防守營地,而他自己只帶着甘英、劉奕仁、小姑和寡婦,便鑽進遮天蔽日的枯葦叢中,一路向東南疾奔而去。

    約走了百十里,他們來到了一座低矮的荒山下。這裏有兩條小河交叉通過,田地肥沃,山下開墾了約二三十畝田地,田地中間一個草廬前還拴着兩頭牛、一峯駝。田地間的場院上,幾個僧侶正在旁若無人地打慄。田地內也有幾個僧侶穿着土黃色的破爛僧衣,正在瓜田內聚精會神地忙碌着,對他們的到來視若無睹。

    淳于薊帶着二將馬不停蹄一路向荒山上走去,山上長滿了松樹、榆樹和楊樹。順着小道走到半山腰,只見這裏的綠蔭下有一塊平地,築着幾座破敗的草廬。

    甘英、劉奕仁無聊地輕嘆一聲,他們都以爲這不過是一個聲毒國或大月氏國僧人的野外修行之所注:圖木舒克佛教遺址位於今圖木舒克山北端二級坡地上呢,當時的西域山巒中,偶爾會見到蔥嶺以西苦行僧們的身影。

    但這念頭不過瞬間即逝,轉過一團松林走到草廬前時,他們便汗毛倒豎

    只見一個面如渥丹、鬚髯漆黑、身材高大的僧侶,面上扎着破麻布巾、身穿褐色無領胡袍、足蹬褐色牛皮長靴,懷中抱着劍佇立在中間的草廬前,一道冰冷冷的鷹目冷睃着走到草廬門前的淳于薊。

    一陣勁風兒掠過山崗,廬後大樹簌簌作響,此人長鬚、亂髮飄動,衣裾噗噗翻飛,一派仙風道骨

    而四條體形碩大的灰狼,則靜靜地並排坐立在他的身後,目光清冷的看着如小牛犢一般強壯的小姑、寡婦。小姑、寡婦雖然蹲坐在馬鞍前,大耳朵也早已豎起,嗓子眼中一直在低聲嘶吼着,如彈簧一般隨時準備撲向獵物。如果不是淳于薊與甘英制止,它們早就撲上去了。

    小姑、寡婦是敦煌郡河倉城的軍獵犬,是專門用來保護運糧輜重隊和駝隊的,它們天生更與狼爲天敵,見到狼少有不殺的

    冤家聚首,淳于薊默默地下了馬,將繮繩擲給甘英,走到此人面前也不打話便交開了手。僧侶也不打話,而是揮拳相迎,兩人你來我往,騰挪翻騰,便在這方寸之地驚天動地地顯開身手。

    雖然以拳腳相搏,但一招一式分明力透千鈞,草廬兩側的松樹卻如遭重椎,落葉紛紛墜落。二三十合後僧侶驟然出劍,不,那不是劍,而是一把看着象劍,其實與淳于薊手中崑崙劍一樣,是一把方頭直柄寶刀。淳于薊不敢大意,趕緊擎出崑崙劍相迎,兩刀相交,叮噹聲響起同時,爆出一團藍色火星。

    注1:今日的尉頭城遺址,遺蹟分內、外兩城,外城接內城一直到山巔,長千餘米。由外城環繞南山根,長達千五百米以上。大外城的城牆已風化爲一道土梁,城東北一直延伸至約兩公里外的唐王村。這一龐大的外城,是唐宋時代建築的,魏晉之前的兩漢時代僅有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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