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內侍的一番講解，得知田敏主動認罪，並得到郭榮的豁免後，張湜對彈劾是徹底死心了。</p>
是的，即便郭榮知道田敏是故意倚老賣老，甚至猜到了田敏是因爲御史臺即將發起彈劾，而不得不入宮請罪，卻還是得赦免田敏。</p>
或者說，郭榮不得不赦免田敏，以及田敏想要包庇的真正的貪贓枉法者。</p>
郭榮並不相信田敏真有膽子，敢一人貪墨兩萬貫。</p>
就算這兩萬貫真是田敏貪墨的，他在國子監也必然有同黨。</p>
但田敏的“儒學宗師”之名，是郭榮親自賜下的。</p>
田敏在大殿上哭天搶地認罪，郭榮不得不爲田敏脫罪，並順着田敏的心意，放過所有參與此次貪墨案的官員。</p>
更何況，田敏已經交出了所有貪墨的贓款，還決定辭職告老，給了郭榮和朝廷可下的臺階，郭榮當然也就順坡下驢了。</p>
“張湜。”郭榮收起玩味的笑容，銳利的雙目依舊緊緊盯着臺階下的張湜。</p>
張湜腦海裏一片混沌，但還是下意識地回道：“臣在。”</p>
“你可知罪？”</p>
郭榮聲若洪鐘的問罪，徹底敲醒了渾渾噩噩的張湜。</p>
張湜全身猛地一顫，猛地擡起頭，急聲回道：“臣知罪！”</p>
郭榮面目威嚴，又問道：“你何罪之有？”</p>
“臣御下不嚴，走漏風聲，讓貪官污吏得以脫罪。”說着，張湜“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請陛下責罰！”</p>
御史臺地位超然，甚至可以在稟告皇帝之前，就對違法官員展開調查。</p>
在張湜入宮之前，就連郭榮也不知道，御史臺已經祕密對國子監貪墨案展開了調查。</p>
理論上，除了御史臺的官吏之外，本應該無人知曉此事。</p>
可偏偏，就在張湜打算入宮稟報前，田敏卻搶先一步認罪，迫使郭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這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田敏等貪官污吏能夠未卜先知；要麼就是田敏等人打探到了御史臺的動向。</p>
總之，田敏等人搶在御史臺行動前，提前做出了應對。</p>
答案不言而喻，只可能是御史臺走漏了風聲。</p>
目光掃過張湜微微發顫的烏紗帽，郭榮淡然道：“朕諒你上任時日短，不打算責罰你。”</p>
張湜心頭一鬆，心懷感激，高聲道：“臣，多謝陛下開恩！”</p>
郭榮輕輕頷首：“不過，朕有一事，要讓你去辦。”</p>
張湜毫不猶豫地回道：“陛下但有吩咐，臣萬死不辭！”</p>
“沒這般嚴重，一件小事罷了。”郭榮輕輕往後一靠：“田敏主動歸還兩萬貫贓款，朕命你與三司使張美一道，徹查國子監歷年賬簿，每一文贓款，都必須收歸國庫。”</p>
郭榮頓了頓，上半身向前一傾，聲調驟然變低：“此事決不可再聲張出去，你，可明白？”</p>
張湜哪還不明白？陛下爲了顧全面子，是要將這樁貪墨案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了。</p>
同時，張湜還明白，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若是沒能處置妥當，自己怕是也只能如田敏一般，“告老還鄉”了。</p>
不，若真辦砸了，能告老還鄉，怕都是奢望了......</p>
張湜面容一肅，壓下心中恐懼，以頭點地：“是，臣明白，請陛下放心，此事絕不會聲張出去！”</p>
就在張湜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之際，田敏已經優哉遊哉騎馬回到了太常寺。</p>
推開公廨大門，田敏一掃在偏殿中的萎靡，昂首闊步邁入屋內，中氣十足道：“事情了結了，老夫的面子也算是全豁出去了。”</p>
馮吉早已面色焦急地迎上前來，聞言鬆了口氣，如釋重負：“多謝田老丈出手搭救，往後若有吩咐，小子必鼎力相助。”</p>
“算了吧。”田敏瞥了馮吉一眼，走到公案後坐下，撫着長鬚道：“老夫也是看在可道的面子上，勉爲其難幫你一次。</p>
老夫已向聖上請辭，改日就回鄒平，往後，老夫可不想與你再有任何瓜葛。”</p>
馮吉嘴角擠出一抹尷笑：“老丈說的是，就小子這招惹是非的性子，確實不應該再勞煩老丈。”</p>
“哼。”田敏輕哼一聲，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熱茶，高聲道：“你知不知道，今日張湜也入宮面聖了？若非老夫趕在他前頭，這會，他怕是已經帶着詔書與衆多御史奔國子監去了！”</p>
馮吉嘴角的尷笑轉爲微笑：“這...小子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一早就趕來太常寺，請老丈火速入宮。”</p>
“你小子還沒向老夫解釋過。”田敏放下茶杯，問道：“你是從何而知，這御史臺要查國子監販書款的？”</p>
“不滿老丈，小子經營花間社多年，在御史臺還是有幾個可用人手的，而且那張湜的家中，也有小子的人。”馮吉坐到田敏對面，語氣中帶着幾分傲氣。</p>
張湜上任後任命的幾位監察御史，正好就有一名花間社的成員。</p>
御史臺幾十名各色胥吏裏，也有馮吉的人手。</p>
就連張湜在開封的府邸裏，都有馮吉的棋子。</p>
張湜剛入開封時，租了間三進院落安置家小，聽聞開封這兩年爆發過大型命案，便想聘幾名可靠護院。</p>
這消息自然被開封地頭蛇羅五打探到，並送到了馮吉案前。</p>
馮吉因爲貪墨甚巨，對御史臺的動向很是關心，秉着以防萬一的想法，指使羅五安排了幾名手下應聘爲張湜的護院。</p>
所以，張湜的一切動向，皆在馮吉的掌控之中。</p>
田敏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馮吉幾眼，面色柔和了些許：“是這樣麼？你那名號難聽的花間社，倒也不全然是個擺設。”</p>
馮吉收起傲氣，回道：“名號，確實只是個擺設，重要的始終是人。”</p>
“說的不錯，重要的是人，現如今，這朝堂裏，能豁出去幫你的，唯有老夫一人，也只有老夫，才能替你解難，還望你今後，能尋到下一個如老夫這般的人。”</p>
田敏擺正身形，終於捨得正眼看待馮吉，他能從馮吉身上，看到一抹已故密友馮道的影子。</p>
馮吉凝重地點了點頭：“老丈教訓的是，小子定會銘記於心。”</p>
田敏又問道：“說起來，你這兩萬貫又是從何而來？”</p>
馮吉故作鎮定，回道：“這兩萬貫，是一位“可靠之人”提供的。”</p>
田敏追問道：“可靠之人？到底是誰？”</p>
“這，說來可就話長了。”馮吉尷尬地笑了笑，忍不住擡頭望向西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