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老者名爲王爽，正是前任西京留守王晏的父親。</p>
眼下這處豪宅，只是王爽在洛陽的十幾處宅邸之一。</p>
王爽給自己的酒杯滿上後，也不忘給瘦老者添上一杯：“不過是個監察御史罷了，就連竇儀這個留守都不敢輕舉妄動，何況他李延慶？”</p>
瘦老者是與王爽同爲十阿父的韓倫，也就是韓令坤之父。</p>
“李延慶確實不足爲懼，但他老子李重進，可不好對付。”韓倫拿起酒杯，端詳着杯中深紅，臉上憂慮漸深：</p>
“聽說李繼勳撤職外放已是確鑿無疑，李重進此番將李繼勳弄倒，下一個恐怕就輪到吾兒了......”</p>
王爽笑着打斷韓倫道：“哈哈，你大可不必擔憂，聖上將李繼勳外放，已是對李重進最大的退讓，若是再將令郎外放，豈不是自斷雙臂？依我看，聖上可沒這般蠢。”</p>
韓倫酒到了口邊，卻又嘆息道：“可是，吾兒前陣子才得罪過聖上......”</p>
王爽再度打斷道：“這如何能稱得上得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點道理聖上豈能不明白？怎會因這點小事而責怪令郎？”</p>
“就算你這麼說...”韓倫依舊難以放心。</p>
王爽擡起右手，在韓倫面前快速揮了揮，勸道：“誒呀，喝酒就好了，幾杯美酒下肚，再多煩心事都會煙消雲散。”</p>
經過王爽的兩度勸說，韓倫吊着的心稍稍放下，舉杯正要喝酒，院外卻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p>
韓倫握着酒杯的手停滯在空中，雙目不自覺地朝院門望去。</p>
一名褐衣僕役小跑着進到院內，彎着腰，雙手拄在膝蓋上，氣喘吁吁道：“阿郎，那李延慶，那李延慶...”</p>
王爽轉身問道：“李延慶怎麼了？”</p>
看起來王爽對李延慶毫不在意，其實他遠比韓倫更在意李延慶的一舉一動。</p>
王爽的兒子王晏發跡較早。</p>
前朝後漢建立之初，王晏因擁立後漢高祖劉知遠之功，得授節度使，並加封使相。</p>
王晏發跡後，便將父親王爽從徐州老家接來洛陽享福。</p>
滿打滿算，王爽在洛陽已經紮根十年，靠着巧取豪奪，積攢了極爲豐厚的家業。</p>
隨着家產的與日俱增，王爽心中的恐懼也隨之日益增長。</p>
畢竟他大半家財都來路不正，禁不起朝廷的調查。</p>
每一次西京留守、以及御史留臺官員的更換，王爽都會心驚膽戰一番，生怕新任留守是朝廷派來懲處他的。</p>
見僕役還在喘息，王爽面目猙獰地問道：“快說！李延慶到底做了什麼？”</p>
僕役嚇得連忙直起身：“李延慶剛剛進了西京留守府。”</p>
韓倫一聽，血壓迅速上升，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顫抖。</p>
隨着“啪”的一聲，一隻頂好的白瓷酒杯碎成了滿地渣滓。</p>
韓倫低頭看着濺滿猩紅的白色袍衫下襬，面目呆滯道：“剛進城就去見竇儀？這李延慶恐怕真是衝我們來的......”</p>
身爲洛陽地頭蛇，十阿父對此自是瞭然。</p>
可十阿父拿竇儀實在沒什麼辦法，只能聽之任之。</p>
十阿父固然跋扈，可那也只是對普通百姓纔敢放肆，他們可不敢真對朝廷的封疆大吏下手。</p>
他們當時以爲朝廷是動真格了，還戰戰兢兢了好一陣子。</p>
可過了半月，竇儀就偃旗息鼓了。</p>
他們以爲是朝廷動手製止了竇儀，爲此還彈冠相慶，終夜暢飲。</p>
可昨日，李延慶這位新任監察御史的入城，又再度勾起了十阿父的恐懼。</p>
竇儀是文官，而李延慶名義上雖也是文官，可他的背後是李重進！</p>
文武之爭，朝廷可能會出手調和。</p>
可若是武官間的內鬥，朝廷還會出手調和麼？朝廷怕是會樂見其成！</p>
王爽轉過頭，對韓倫色厲內荏道：“他就算真想對我們動手，又有何懼？不過是一介小小的御史！連竇儀這等留守都掀不起風浪來，他李延慶又能如何？”</p>
話音剛落，王爽看着韓倫呆滯的模樣，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李延慶此番也許是衝着韓倫來的，如果他只是要對韓倫動手，那自己與李延慶並不一定是敵人，韓倫爲何一直着重強調“我們”？他難道是有所察覺......</p>
“我以爲，我們不一定要與李延慶爲敵，他也不一定是來對付我們的，留臺的三個監察御史我們不都打點好了麼？再多一個李延慶也無妨。”韓倫出聲打斷了王爽的思緒。</p>
王爽思緒被斷，略感不爽，眯着眼，視線在韓倫身上轉悠：“那，是請客？還是...”</p>
韓倫看着自己髒污的袍衫，並未注意到王爽的視線，點了點頭道：“對，先請客，看能否談妥，若是能談妥，就無需大動干戈。”</p>
“你這主意不錯，還是先談談，試探下他的來意。”王爽笑了笑，雙眼眯得更緊了。</p>
“那就這麼定了，我這就去安排。”韓倫打定主意，立刻起身，朝院門走去，他是一刻都不想等了。</p>
看着韓倫消失在院門口的枯瘦背影，王爽小聲嘀咕道：“這麼急？看來他是有所察覺了。”</p>
一旁的僕役沒聽清楚，賠笑着問道：“阿郎有何吩咐？”</p>
王爽瞥了僕役一眼，吩咐道：“立刻備車，我要去柴府，你給王重霸送個口信，讓他也速去柴府。”</p>
......</p>
西京留守府的書房中，李延慶正在向竇儀描述他的“四步走戰略”。</p>
李延慶與竇儀隔着書桌對坐，伸出右手食指道：“這第一步，便是造勢。”</p>
竇儀右手肘撐在桌上，上半身向前微傾：“造勢？如何造？造什麼勢？”</p>
李延慶徐徐說道：“我們要在兩京，傳播十阿父的種種惡行，將其罪名公之於衆，弄得人盡皆知，朝廷明明知道卻一直掩蓋，我們要讓朝廷蓋不住，這就是造勢。”</p>
“原來這就是造勢。”竇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問道：“那第二步該怎麼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