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慶轉過頭,見龐元厚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笑了笑,接着說道:</p>
“據調查,這穆禮的兩個哥哥,穆仁與穆義,性格綿軟,都缺乏穆禮的血性,我直接上門說服,恐怕難有效果,可若是能來點刺激,或許能幫助他們下定決心。”</p>
龐元厚一點就通,輕輕點頭道:“原來如此,韓倫如果要對穆家動手,那便是絕好的刺激。”</p>
“法子雖好,卻有些...”李延慶撫着頜下微微發硬的短鬚,遲疑道:</p>
“怎麼說呢...這法子有些太過絕情,我們並未直接接觸過穆家,對穆家的瞭解也全都來自間接的打探,要是就這樣直接放任韓倫對穆家動手,我們再從旁漁翁得利,心裏總有些過意不去。”</p>
李延慶可以想象,一旦韓倫下定決心對穆家動手,那隻會是一場腥風血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瞅準時機,救出一兩名穆家人,然後讓他們諫匭上書。</p>
不管怎麼看,這個法子對穆家來說都太過殘酷了。</p>
對李延慶而言,穆家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他與穆家並無任何仇怨。</p>
穆家在偃師縣也是遵紀守法的普通百姓,讓李延慶坐視穆家家破人亡,他實在有些難以接受。</p>
龐元厚勸道:“郎君,穆家現在早已被韓倫的眼線盯死,咱們人手有限,要想繞過監視直接接觸穆家,難度頗大。</p>
依在下之見,不如坐視韓倫對穆家動手,咱們伺機救出一兩名穆家人,到時候,他們自會任由郎君擺佈。</p>
若是郎君執意要接觸穆家,在下也會竭盡全力協助郎君,據在下所知,穆家後日一早就要給穆禮下葬,到時候前來悼念的人不少,有不小的機會能繞過韓倫佈下的眼線。”</p>
相比李延慶的踟躕,龐元厚沒有任何心理負擔,他之前就是武德司的鷹犬,替朝廷殺人無數。</p>
龐元厚將自己所能想到的兩個法子全部講明,就安靜地立在一旁,靜靜等待李延慶做出決斷。</p>
李延慶聞言,愈發糾結:“你說得也對,我們目前並不能輕易接觸到穆家,而且就算接觸到穆家,也不一定就能說服他們,要是他們再軟弱一點,我們反而有暴露的風險,我們在偃師的力量實在單薄,到時候就滿盤皆輸了......”</p>
目光在橫刀上游移許久,李延慶躊躇再三,終於做出了決斷。</p>
李延慶轉過身,看向龐元厚,徐徐說道:“從偃師往返洛陽,至少需要兩天,韓倫收到消息再派人手來處理穆家,也需要兩天,我們還有時間,你安排一下,後天的葬禮上,我要見穆家兩兄弟。”</p>
龐元厚沉聲回道:“在下領命,後天定能安排郎君見到這兩人,不過爲防萬一,郎君需要換個口音,不能再用開封話。”</p>
“這你可以放心,我來洛陽的路上,向李石學了不少他老家河北磁州的方言,到時可以假裝成竇儀的親信,這樣就算真暴露了,也是竇儀背鍋。”</p>
下定決心後,李延慶的語氣輕快了不少。</p>
龐元厚心中也莫名輕鬆了許多,拱手道:“那在下這就去安排。”</p>
“去吧。”李延慶坐回椅上,又出言叫住龐元厚:“且慢。”</p>
龐元厚正走到門口,聞言停下腳步:“郎君可還有別的吩咐?”</p>
李延慶吩咐道:“監視穆府的眼線不能撤下,必須時刻緊盯着。”</p>
“是。”龐元厚領命而去。</p>
......</p>
與此同時,一名潑皮急匆匆衝進城東一處昏暗的房間。</p>
很快,黑着臉的韋五大步走出房間,身後跟着一臉焦急的呂二郎。</p>
“去將你的手下都召齊,今晚動手。”韋五的嗓音低沉且沙啞。</p>
現在是微涼的初秋,呂二郎卻感覺如墜冰窟。</p>
“這就要將穆家全殺了麼?那老僕只是拜訪了一下穆家,很快就離開了,這會他怕是都出城了。”呂二郎還想爭取一下。</p>
明明已經殺過兩次人了,事到臨頭,呂二郎卻還有些不忍。</p>
韋五停下腳步,嗓音依舊低沉:“那老僕是來找穆禮的,應該是想利用穆禮上京告御狀,現在穆禮死了,他自然是回洛陽報信去了。”</p>
“愚蠢。”韋五彎下腰,一張黑臉貼近呂二郎慌張的臉龐,反問道:“就算那穆禮死了,穆家其他人就不能上京告御狀了?”</p>
呂二郎瞬間從寒冬轉回酷夏,雙手護在胸前,連退三步:“可既然那老僕都離開偃師縣了,想來是穆家並未答應那老僕的請求,我們還有什麼可擔憂的?”</p>
韋五繼續逼近:“既然竇儀已經動了利用穆家的心思,爲防萬一,我們必須將穆家斬草除根!”</p>
“真...真沒必要吧。”呂二郎額角熱汗直冒,再想後退,卻已退到牆邊,退無可退。</p>
韋五右手握拳,猛地錘在呂二郎身側:“有這個必要,爲了阿郎,不能留一絲隱患!”</p>
身爲韓令坤的親信,韋五深受韓令坤之恩。</p>
韋五曾在軍中犯下大錯,被判死刑。</p>
是韓令坤憐其勇武與忠誠,從行刑臺上救下了韋五。</p>
爲了報恩,韋五立誓要替韓令坤效命。</p>
韓令坤深知自己的父親韓倫在洛陽樹敵頗多,派韋五來洛陽,正是要保護韓倫的安危。</p>
那韋五當然是一點隱患也不能留,務必要將穆家抹除掉。</p>
韋五高大的身軀彷彿遮天蔽日的猙獰魔神,嚇得呂二郎直哆嗦:“聽,聽你的還不行麼?我現在就去召集人手。”</p>
“聽我的?”韋五見呂二郎仍有些不情不願,收回右手,冷哼道:“要是你當初只是給穆禮個教訓,沒將他打死,我們今日又何須將穆家滅口?”</p>
韋五擡起左手,指着呂二郎的鼻尖道:</p>
“這都是你自己造的孽!”</p>
當初,因尚三孃家屢次受到呂二郎等潑皮的騷擾,穆禮多次找到呂二郎門上理論。</p>
呂二郎當然不是讀書人穆禮的對手,好幾次被穆禮指責得面紅耳赤。</p>
加上韓倫當時催促得急,要呂二郎速速擺平尚家,呂二郎乾脆向韓倫提議教訓穆禮一頓。</p>
韓倫與韋五商量一番,顧及穆家的特殊地位,令呂二郎將那穆禮暗中教訓一頓即可。</p>
也許是呂二郎下手太重,也許是那穆禮身子骨弱。</p>
總之,穆禮被呂二郎一棍子放倒在地,並多日昏迷不醒,醒來之後很快就去了。</p>
現在,血仇已結。</p>
韋五認爲穆家絕不可能放下仇恨,爲絕後患,不如直接將穆家給滅了。</p>
呂二郎急忙辯解道:“這孽如何能算到我頭上?是那穆禮氣急攻心,自己氣死自己的!他的冤魂可不會來找我!”</p>
這年頭的人,多少信些迷信。</p>
呂二郎從小就喜歡跟鄉里的浪蕩道士來往,尤其相信鬼怪之說。</p>
襲殺兩名信使時,呂二郎還沒什麼感覺,但事後越想越害怕,生怕死者的冤魂夜裏來找自己復仇。</p>
所以回到偃師後,呂二郎就用烈酒將自己灌醉,好忘卻這些煩惱。</p>
現在,見韋五要將穆禮的命算到自己頭上,呂二郎是一千個不願意。</p>
原來這呂二怕鬼啊...韋五心生一計,冷然道:“呵呵,這條命,是你不承認就算了的麼?</p>
不過,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你面前,冤魂最怕明火,只要將那穆府燒光,穆禮的冤魂自會消散,今晚你就可以徹底擺脫這冤魂。”</p>
呂二郎的眼珠子瞬間亮堂起來:“你說的沒錯!冤魂最是怕火,一把火下去,那穆禮的冤魂定然魂飛魄散!”</p>
韋五見效果顯着,高聲道:“那你還不速速去召集人手,磨亮兵器?”</p>
“我這就去。”呂二郎拔腿剛要動身,又想起樁事,問道:“一把火將穆家燒了,鮑老狗那邊該如何交代?”</p>
“我正要去找他。”</p>
韋五轉頭望向城西,桀然一笑:“鮑渙是個識趣的,不出意外,穆家今晚就會因賊匪劫掠縱火而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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