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船順汴河緩緩南下,於三月二十四抵達宿州碼頭。
宿州此刻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物資中轉地,周朝各個州縣庫存的糧草皆運到此地,而後轉運至淮南各地。
李延慶一行在宿州匆忙下船,弄了二十多匹馬,轉陸路趕赴壽州。
原本,李延慶是打算沿着汴河再往南行一段路程,轉陸路去濠州,再去滁州赴任,這樣路途相比繞道壽州會短不少。
可原本圍困濠州的周朝軍精銳,此刻已經被郭榮調去了壽州。
濠州城外目前僅有周朝的幾支雜牌地方州軍,用於牽制濠州守軍,以防濠州守軍西進救援壽州,李延慶此時若要借道濠州,並不安全。
宿州到壽州二百四十餘里,李延慶顧不得欣賞沿途江淮風光,一路快馬加鞭,只用了三不到,就抵達了淮河北岸鳳臺縣的皇帝行在。
行在也就是皇帝出行暫住之處,此刻周朝各重要政務機構,皆於行在設立了臨時衙門。
李延慶向行在吏部衙門報備後,便再度啓程南下,去往壽州城外的周軍大營,他想向父親李重進尋求一個答案。
周軍大營位於壽州城西北的淮河南岸,地處淝水與淮河的交匯處,往北則是南北綿延近四十里的紫金山。
此紫金山並非後世南京紫金山,在此時又被稱爲八公山。
李重進站在紫金山南麓的四頂山頂峯,手持一根單筒銅製望遠鏡,對準南邊的壽州城。
透過鏡片,壽州城中的防守佈置盡收眼底,就連城中大道上一名士兵手中明晃晃的長刀,李重進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眼見長刀斬下,李重進放下望遠鏡:“遭了,前幾天派進去的探子被他們逮住了,這可是趁着上次壽州打開水門,好不容易纔潛進城去的三名探子。”
吳觀站在李重進後,面帶憂慮:“這劉仁贍守城滴水不漏,此番攻城,恐怕難有成效。”
這三個月吳觀一直跟隨在李重進邊,親眼見到了壽州守將劉仁贍是如何輕鬆識破李重進佈置的各種詭計,以及劉仁贍是如何將壽州城經營得固若金湯。
吳觀並不看好周軍能夠在城內糧草耗盡前攻克壽州城,
“誒,這硬仗都還沒開始打,何必漲他人威風不過是幾個探子罷了,無甚損失。”李重進將望遠鏡收攏,小心翼翼地放入腰間的一口小布袋,笑着望向旁的李延慶:“慶哥兒,你這望遠鏡當真厲害,竟然能將那七裏外的壽州城盡收眼底,簡直不似人間之物。”
“阿爹可要惜着用,這望遠鏡雖不難製作,但能在這四頂山山頂,將壽州城一覽無餘的望遠鏡,可就阿爹你手中這一把。”
李延慶並非虛言,在此時高倍數望遠鏡確實極難製作,廢了好幾十塊優質水晶,工匠才做出來這一把。
此番李延慶南下週軍大營,剛見到父親,李重進卻要出營視察敵。
李延慶隨父親一路來到紫金山上,一直想向父親尋求答案,卻始終沒找到提問的好機會。
李重進咧嘴笑道:“寶貝當然要惜着用,現在軍中那幫撮鳥,都想借我這寶貝用用,可我就是不借,嘿嘿,饞死他們。”
說罷,李重進轉看向東南方,指了指遠處流淌的河水:“三郎,你可曉得那是什麼河”
“是嘍,淝水之戰...”李重進跺了跺腳下的土地:“咱們所在之處,就是那草木皆兵的八公山,你瞧瞧,看旁邊樹林裏可有那南唐的伏兵”
東晉太元八年,統一北方的前秦皇帝苻堅,帥九十萬大軍南下,勢要消滅割據南方的東晉。
東晉謝玄領八萬北府軍於淝水東岸迎戰前秦軍,並趁前秦軍半渡淝水之際,領兵衝殺,徹底擊潰前秦大軍,苻堅僅以免,丟下大軍落荒而逃。
謝玄乘勝追擊,徹底消滅前秦大軍,收服洛陽等中原要地,最終導致前秦分崩離析,並奠定了魏晉南北朝南北分立的局面,謝玄也因爲指揮以少勝多的淝水之戰,而留名青史。
李重進的玩笑之語,還真讓隨行的護衛們緊張起來,不少人甚至慌慌張張地扭頭四顧,想找到所謂的南唐伏兵。
護衛頭領上前拱手道:“節帥,這周邊弟兄們早就仔細巡視過數遍,絕無南唐伏兵,山下也有我軍駐守,南唐兵也不可能摸上山來。”
隨行護衛都出自宋州州軍,故以節帥稱呼李重進。
“我隨口一說,你們還真當真了。”李重進笑着環顧諸護衛一眼,又望向了那淝水之戰的古戰場:
“可親眼見到這古戰場,我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隱憂,此番我大周討伐南唐,正如那前秦一般,傾盡舉國之力,若是在這壽州城下橫遭慘敗,我大周的下場,恐怕也不會比前秦好上多少。”
周朝此番討伐南唐,可謂是精銳盡出。
若是周軍全軍覆沒,契丹收到消息後,內鬥估計轉瞬就會停下,而後契丹鐵騎就會大舉南下,南唐、蜀國、北漢也會趁火打劫,周朝屆時無力抵抗,自然分崩離析,中原將再度陷入無邊戰亂。
吳觀當即勸慰:“有相公領兵,我大周定不會重蹈前秦之覆轍,只是壽州堅城一時難下,相公纔有此憂慮,待到城中糧草耗盡,或是南唐援軍上鉤,這壽州城必然不攻自破。”
當即就有護衛附和:“就是,節帥百戰百勝,豈會敗給區區南唐”
旋即,護衛們紛紛響應,將李重進吹到了天上去。
過了片刻,見護衛們有所停歇,李重進笑容滿面,擡手輕輕一按:“好了好了,奉承話多說無益,咱們這就回營,明就要開始攻城,今你們都早些回營歇息。”
回到軍營,天色已經有些昏黑,李延慶隨父親走入大帳,終於等到了良機。
“三郎,明一早你就要南下滁州,早些去歇息,我會派親衛護送你南下。”李重進略帶疲憊地脫下上的甲冑,靠坐在躺椅上。
李延慶卻沒有動:“阿爹,孩兒還有一事不明。”
吳觀正在案頭處理文書,聞聲擡起頭看了李延慶一眼,旋即埋頭,繼續處理文書。
“問吧。”李重進眯着眼,挪了挪大腚,找了個舒服的體位。
“阿爹之前計劃圍點打援,靜待南唐援軍上鉤,那此刻爲何又急於強攻壽州城,甚至到了徵調十數萬民夫攻城的地步”李延慶言辭並不激烈,甚至極爲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