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奮鬥在五代末 >第十章 頂罪
    “馮二,你小子深夜來訪,究竟所爲何事”

    田敏身披白色睡袍,右手揪着亂蓬蓬的花白鬍子,左手搭在柺杖上,一張老臉掛滿了不耐煩。

    隨着年歲愈來愈大,田敏的脾氣也愈來愈好,一改年輕時的暴躁,常日裏幾個月也不見得會發次火。

    只是田敏今日躺上牀都入眠了,卻因爲馮吉的到訪,不得不從廢力睜開眼,從被窩裏爬出來,心情霎時就跌到了谷底,情緒也有些難以控制。

    田敏雙目直勾勾地瞪着馮吉,左手緊緊攥住柺杖。

    若是馮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田敏手中這把硬木柺杖,也許就真的往馮吉頭上招呼過去了。

    “小子深夜造訪,實在是有要事想與田老丈相商。”馮吉面色有些黯淡無光,全然不復往日的銳氣。

    田敏往後一仰,靠向椅背,右手順勢搭在凸起的肚腩上,沒好氣道:“說吧。”

    “新任知雜侍御史張湜,已寫好彈章,不日就要彈劾國子監...”

    馮吉話剛說了一半,田敏就迫不及待伸出右手打斷道:“慢着慢着,張湜上任才幾天怎會對國子監這等閒散衙門動手”

    在田敏的認知裏,國子監最是清閒,又是教書育人的神聖場所,幾乎不可能成爲御史臺彈劾的對象。

    馮吉微微低頭:“是...是因爲販書款。”

    “販書款”田敏想了好一會纔想起來,馮吉口中的販書款是什麼玩意。

    田敏手中柺杖敲了敲青石地板,高聲問道:“國子監的販書款出什麼問題了”

    馮吉頭埋得更低:“被小子挪作了他用,但小子保證辦得很隱祕,不知爲何,此事卻被張湜覺察到了,他新官上任,想拿國子監開刀。”

    “挪作他用”田敏冷哼一聲:“貪墨就是貪墨,還挪作他用,到了老夫面前,你還要隱瞞麼”

    “是,小子知錯,這筆販書款確實是被小子貪墨了。”

    在田敏這等老前輩面前,馮吉乖巧得像一隻被閹過的公雞。

    田敏皺着眉,揉了揉白鬚,問道:“此事尹祭酒可知曉”

    馮吉輕聲回道:“沒有尹祭酒的協助,小子如何能挪用販書款”

    “哼,連那傢伙都拉下臉面來幫你,你小子倒是好大的面子。”田敏嘟囔兩句,再度提高聲調:“你到底貪墨了多少錢做了何用”

    馮吉踟躕了一會,頂不住田敏喫人的眼神,猶猶豫豫道:“數額...大約是兩萬貫,至於用途...”

    馮吉話音未落,田敏就憤然起身,嗓音高亢有力,如同一隻暴躁的公雞:“兩萬貫你哪來的膽子貪墨兩萬貫尹拙這廝竟然還敢縱容你當真不知死活”

    田敏當了五十年官,拿到的薪俸加起來再翻個倍都不足兩萬貫。

    而且他手頭的現錢從不會超過一百貫。

    每當朝廷發下薪俸,幾天之內就會被田敏換成古籍。

    就連兩人相談的客廳,兩側都是塞得滿滿當當的書架。

    聽到馮吉貪墨了兩萬貫,一輩子恪守清廉的田敏再也剋制不住情緒,當即暴走。

    馮吉趕忙起身:“老丈...”

    “滾出去,老夫不認得你”田敏額角青筋暴露,左手用力一揮,柺杖擦過馮吉的髮髻,直指房門:“現在就給老夫滾”

    “老丈請聽小子解釋。”馮吉不願放棄,他苦思冥想一整日,知道要想脫離險境,唯有田敏能夠幫到他。

    田敏怒視馮吉,聲音愈發高亢:“有什麼可解釋的你犯下此等過錯,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令尊”

    就在此時,田敏的老妻端着兩杯熱茶走到門口,剛要進門,就聽見丈夫如雷般的怒斥,嚇了一跳,連忙側身擠開房門:“阿郎,大半夜的,莫要動怒。”

    田敏絲毫不給老妻情面,當場勃然大怒:“我們在談話,你進來做甚麼也給老夫滾”

    “好好好,我這就走,你們繼續。”田妻這幾十年來早就習慣了丈夫的暴脾氣,搖了搖頭,轉身就走。

    發泄一通,田敏的火氣也消了大半,氣喘吁吁地坐下:“馮二,你給我仔細說說,這兩萬貫你是如何揮霍掉的”

    說到“兩萬貫”這三個字時,田敏還特意加重了語氣。

    “前些年,我曾組建了名爲花間社的會社...”馮吉沉住氣,將花間社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至於兩萬貫贓款的去向,馮吉則含混了過去,只說是用於花間社的內部開銷。

    田敏耐着性子聽馮吉說完,又仰頭沉思了一陣,總算是明白了:原來馮二郎與尹拙這老小子,所圖竟然是變革時局

    這可真是膽大妄爲...田敏的思緒不由飄忽到了幾十年前。

    那時,田敏、馮道還有尹拙等一干年輕文人,初出茅廬,年輕氣盛,幻想着憑藉胸中學識重整江河。

    悠悠幾十載,當初揮斥方遒的十幾人,到如今只餘下寥寥數人。

    尹拙那老小子都一把年紀了,胸中卻還有一腔熱血...想到此,田敏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但轉瞬即逝。

    思來想去,田敏現在只想離馮吉與尹拙越遠越好,最好能夠遠離開封城,直接告老還鄉。

    這趟渾水,田敏不想蹚,他年紀大了,早沒了心氣,年輕時的豪言壯志已是煙消雲散。

    如今,他只想安安穩穩走完一生。

    田敏雙手搭在扶手上,語氣軟了不少:“那這兩萬貫想必是沒剩多少了”

    長篇大論後,馮吉只覺口乾舌燥,用舌頭抿了抿嘴脣:“略有剩餘。”

    略有剩餘,那便是不剩多少了...田敏想了想,又問道:“那你以爲,該如何應付御史臺”

    “張湜乃是經由範質舉薦,才得以入京,他要彈劾國子監,定然是出於範質的授意,要想讓範質停手,唯有讓他毫無把柄可抓,小子思忖良久,只想到了一個可行的法子...”

    話說了一半,馮吉有點不敢說下去了。

    田敏呵斥道:“還遮遮掩掩,老夫早猜到你小子想說什麼了。”

    “小子...”馮吉欲言又止。

    田敏擺了擺手:“行了,你深夜來訪,無非是要老夫替你們頂罪吧老夫是刊印九經的主事官,出來頂罪再合適不過了。”

    馮吉將頭埋低:“小子慚愧。”

    “也罷,反正老夫早想告老還鄉了,這開封城不待也罷。”田敏雙手發力,略微坐直:“老夫可以幫你頂罪,但兩萬貫的空缺你得自己解決,老夫手頭可沒有餘錢。”

    看在已故知己馮道,以及多年老友尹拙的份上,田敏願意幫馮吉頂罪。

    在馮吉身上,田敏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看馮吉最終能走到哪一步。

    您老只要肯頂罪就好,此番自己也算不虛此行了...馮吉心中秤砣落地,擠出一抹微笑:“這是自然,錢的問題,小子自會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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