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美美地吃了碗油潑面,便直奔蘭州而去。在蘭州,他有位鏢行的同道朋友,名叫馬彪。
馬彪生的虎背熊腰,一雙豹子眼,濃密的圈臉胡,江湖人稱,賽李逵。當年,憑着一把鬼頭大刀,在西北一帶,也殺出些威名。後來,結識了黃興,纔跟他學了用槍。目前在西北道上,也是算得着的鏢頭。
他爲人豪爽仗義,在江湖上,有不少的朋友。黃興的到來,他自然是非常的高興。當聽說了黃興的遭遇,瞪着豹眼,忿然罵道:“狗日的小ri běn,我早就聽說他們的畜生行徑咧。沒想到,連娃娃也不放過。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頓了一下,他又深深地嘆了口氣,說:“事情已經出咧,也不要太難過。日後,就索性留下和我一起幹吧”
此時的黃興,再次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悲痛,折磨得挺不起腰來。才幾杯酒下肚,就感覺體內的酒精,已經化成了一股渾濁的熱浪,由腹部漸漸地涌上了頭。沉重的,脖頸都難以支撐。他勉強地擡起艱澀的眼皮,衝馬彪微微地點了點頭。
馬彪,豪氣沖天地端起一杯酒,沒被鬍鬚遮掩的臉面,泛着紅亮的光。圓睜着一雙豹眼,朗聲說:“咱們兄弟,往後就是一家人。來乾一杯”
說着,仰頭喝乾了杯中的。用手抹了把,溼漉漉的大鬍子,接着說:“他ri běn人,若敢打到咱門口鬧事,我就帶着鏢局兄弟,跟他孃的幹。就不信咧,ri běn人有三頭六臂。來一個,咱殺一個,直到殺光爲止。”
黃興,努力地打起精神。讓內心,漸漸平靜了下來。見馬彪說起ri běn人時,牙根鼓得一棱一棱的樣子。便用輕鬆,而又理智的神態說:“其實,ri běn人也是爹孃養的,也是血肉之軀。只是人家爲這場戰爭,準備了很久。從wu qi裝備,和人員素質上,都遠遠超過我們。而我們國家,不但沒有抵禦外強的準備。而且,正趕上內亂。小鬼子,就乘機打了進來。
雖有民國政府,但各地軍閥,還是各自爲陣,沒有形成統一戰線。所以,才導致ri běn人,佔着東北又虎視內地。政府爲了騰出手來,圍剿紅軍,對ri běn人,是一讓再讓。也不知要讓到啥時是個頭。”
馬彪聽說,神色激憤地說:“聽說老蔣下令,讓張學良的東北軍,撤到了西安。狗日的,白白把東北讓給咧ri běn人。”
黃興衝他苦笑了一下說:“老蔣,是怕有人搶了他的江山,整天忙着打內戰。要是把全部心思,用在對付ri běn人上,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馬彪聽說,恨恨道:“遇上這號政府,到頭來,倒黴的還不是咱老百姓。”
黃興也面顯忿然地說:“可不是麼政府軍撤了,鬼子就進來禍害百姓。shā rén放火,qiáng jiān婦女,把青壯年抓去做苦力。還聽說,製造了不少無人區。那個慘狀,就簡直不像是人乾的。”
馬彪聽了,捏着碗大的拳頭,在桌子上重重地一擊,說:“這幫畜生”
黃興雖說暫時留在了鏢局。但他整個人,像是被一股魔咒般的力量,掏空了似的,變成了行屍走肉。
馬彪,提出讓他作副鏢頭。日後鏢局的收入,兩人三七開,卻被他婉言謝絕了。只答應做個普通的鏢客。黃興是瞭解馬彪的,他爲人豪爽仗義。但心胸狹窄,難以容人。
這在幾年前,兩人的一場比武切磋中,就已經發現。當時,儘管黃興讓他三分,還是勝了馬彪一招半式。馬彪雖然嘴上說佩服,但黃興從他的眼神裏,還是多少看出點沮喪和嫉妒的火焰。因此,鏢局也並非黃興的久留之地,他只是藉此,暫養一下幾乎粉碎的心,和那個總是飄忽得,像個斷線風箏似的靈魂。
自從來了黃興,馬彪倒成了閒人。每次送貨,都是黃興親自押鏢。有黃興在,馬彪是一萬個放心。而且,黃興雖說只是個普通鏢客。但鏢局裏,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威名和能耐,都從內心裏服他。每次出鏢,不管是誰領鏢。其實,關鍵時候,都是黃興說了算。
這天下午,黃興剛從張掖回來。鏢局就接了趟去xin jiāng吐魯番的長線鏢。
黃興,是第一次走出嘉峪關。這種天上無鳥飛,十里狗不叫的地方,他只是聽說過。
舉目望去,茫茫荒原,一片的huáng sè。起伏的沙丘,和頑固的土包,都是一樣的顏色。就連偶爾出現的一簇簇,一叢叢的野草,和植物的葉,也是灰不溜湫的,看不到一絲兒翠綠的光澤。而且,它們個個都,努力地匍匐在地上。好像生怕一陣勁風過後,它們就會被連根拔起似的。
面對荒蕪的景象,黃興既感到新奇,又有一種莫名的悲蒼。新奇的是,世間,竟有如此貧瘠的土地。而悲蒼的是,此情此景,正如自己的內心世界。
自從和英子孃兒倆分別後,黃興的內心,就淒涼得沒了一點兒水分。每逢心潮微蕩,都會震起陣陣塵霾。灰暗的世界裏,見不到任何的彩色。
一路上,也沒個馬車店。偶爾見到的人和馬車,也都是在匆匆的趕路。
夜晚,在路邊一處,避風的土包後面,歇馬點上了火堆。大夥圍着火堆,一邊喝水,一邊將燒餅插在木棍上,烤熱了就着幹馬肉喫。
黃興拿塊餅,邊在嘴裏幹噎着。邊盲目地,在四周漫無目的的轉悠。白天的乾熱,和晚上的清冷。形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透藍的天,灑滿了晶亮的寶石。一彎瘦月,像片殘損的玉盤,被高高地懸掛在無際的蒼穹。
突然,“忽”的一聲,從黃興的腳邊,竄出一隻灰色的野兔。它倉惶地跑出幾步,又剎住腳,立起身煽動着一對大耳,好奇地注視着黃興。
要在往常,黃興會毫不猶豫地,擡手一石子飛過去。接着,便會有頓美餐。
但今天,他不但沒有殺它的念頭,反而對它升起了悲憫之心--如此貧瘠的地方,也能夠生存由此,黃興像是悟到了什麼。他仰望着蒼天,深深地吸了口清涼的空氣。精神煥然地,朝火堆走去。
交接完貨,馬彪又接到了一單回鏢。但要一週後才能走。
這就意味着,鏢局的人,要在吐魯番待上個七八天。對於鏢局來說,有回頭鏢那是再好不過了,等幾天不打緊,總比放空強。
就在馬彪安排大夥休息的當兒,貨棧的趙掌櫃找到馬彪,說有趟去迪化的鏢,看能不能接。馬彪一算時間,一個來回剛好六天,就答應了。心想:這趟鏢可真順,從蘭州到吐魯番,一槍未發。到了吐魯番,就接到了回鏢。就連歇息的空檔兒,都有活兒幹。真是財運高照啊。
當下點齊了貨物裝了車,二天清早,便朝迪化進發。同行的,還有兩個貨主。乘着太陽還沒使出勁,催着牲口趕了陣路。第二天的響午,就來到了邊陲小鎮,達坂城。
黃興,第一次喫到xin jiāng名喫“拉條子”。他們要的是“菜蓋面”,就是用純正的羊肉,和皮牙子辣椒,一同爆炒。然後,淋點高湯滾一下,直接澆蓋到大碗麪上。用筷子翻幾下,入口那才叫個爽。
真可謂,菜香面韌回味無窮。口感與西安的油潑面又有不同。黃興喜歡菜的味道,更癡迷面的徑道。
喫過飯,稍歇了一會,馬彪就嚷着趕路。他是惦記着那單回頭的鏢,怕路上有啥事給耽擱了。所以,想趕早送完貨,心裏落個踏實。
過午的太陽,像個鼓足了勁的火球,盯着人的腦袋烤。黃興雖然戴着牛皮禮帽,還是覺得,頭頂上滾燙滾燙的。
放眼望去,貧瘠的土地上,神奇地泛着幽靈般的光波。它時而分散,時而又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美麗的圖案。也許,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海市蜃樓吧。
陽偏西時,鏢隊來到了一處,叫作草湖攤的地方。說是草湖攤,其實攤上並沒有長出多少草。那是一片低窪地,高處的地段,下雨時水分夾帶着鹽鹼,漸漸地滲出蔓延到了低窪處。天長日久,便形成了一片不見水的鹽鹼灘。攤上,除白茫茫的鹽鹼外,還頑強地生長着一些,稀稀拉拉的鹼蒿子。遠遠望去,在這塊乾涸的土地上,也算是有了些溼氣,和難得的綠色。
黃興與馬彪並馬而行,眼前的景色,絲毫也提不起他兩的精神。兩人舉着略顯沉重的腦袋,微睜着睡眼,隨馬朝前移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