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巧,陳恪等人回城的第二天,就收到遠在梓潼的來信,說是李子軒的母親徐氏要來江州,此刻已經,沿着閬水順江而下。
聽到自己母親要來,李子軒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己可以見到久別難逢的母親,憂的是則是陳恪對此事的態度。
因爲白帝城一事,李子軒和李嚴的關係已經朝野盡知,也成爲最近軍中茶飯後的一大談資,徐氏當年的身份,是以什麼樣的分位進入李家,最後他們母子又因何而被逐,最近的軍中已經傳出了七個版本。
其中一個流傳比較廣的版本說當初李嚴剛入蜀的時候恰逢盜匪,於是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
這樣盡善盡美的愛情固然讓人唏噓感動,但講到後面的愛人決裂,又難免有些不通邏輯,狗血尷尬,但不管怎麼說,這個版本流傳的確實最爲廣泛,以至於都傳到了陳恪耳朵裏。
於是在聽說李子軒的母親要來之後,陳恪的第一個反應竟是睜大眼睛瞅着李子軒,然後和魏昌一起開啓卦嘴道:
“李兄,你娘是不是真的是犍爲軍第一美女”
“李兄,你長的如此帥,定是繼承了你媽的臉啊。”
習慣了陳恪等人脾性的李子軒這時也有些侷促,只是乾笑,眼神不自覺的往北邊望,陷入回憶的神情。
“我娘她呢”
遼闊的大河面上波瀾不驚,冬日的夕陽白白的鋪灑到沉沉的暮靄裏,在這些迷糊的光線裏,有一艘孤舟打着小燈,從遠處的河面上駛來。
漁火微弱,李子軒一直緊抿的嘴微微咧開,一道微笑,像是他心中點燃希望。
河面之上,日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裏俱澄澈。
等到漁船撐蒿靠了岸,蓬裏果真走出一個風韻猶存的徐老半娘,身上裹着一層豔麗華貴的綢衣,見到李子軒時,臉上露出欣喜的笑魘。
“兒啊”
她朝李子軒招招手,後者趕忙笑着上去,臉上半帶着欣喜半帶着埋怨,嘴裏抱怨着,手上卻活計不停的給徐氏搬行李。
“娘,你來幹啥呀不用的”
“娘聽說你出息了,趕來看看不成呢”
母子倆絮絮叨叨的聊着天,李子軒嘴角不斷牽動着,偶爾彎彎嘴,露出他好看的笑容,不時也擡頭朝岸邊的幾人指指點點,大概是在給徐氏介紹陳恪等人的身份。
這邊在說着,陳恪那邊也美閒着,一直大嘴巴的魏昌更是閒不住,直接上嘴根陳恪吐槽道:“你看他娘,在看小胖子和你的時候那眼神就完全全不一樣,看我的時候,那更是亮了一大截我看啊,不是個好東西。”
他這話說的旁邊啃饅頭的張胖嚇了一跳,饅頭都少啃了一半,肉坨坨的小嘴蠕動着,兩隻圓滾滾的眼睛張的老大。
畢竟魏昌和陳恪從小玩到大,因此張胖和他一起玩的時間比較多,因此老容易被魏昌的危言聳聽所蠱惑。
不過陳恪對魏昌的話顯然已是油鹽不進,此時嘁了一聲,警告這個大嘴巴不要亂說話。
“孟子都說要不以言廢人,你竟然都能從眼神就看出一個人的好壞了,難不成你竟是孟子的爺爺”
“嘿,你還別說,要是我活在先秦那樣的亂世,保不準就是另一個孔子,著書立作,建門立學。”
“立什麼學眼神學”
魏昌一雙濃眉眼眯了起來,道:“我爹常說,一個人的本性,就可以從眼神裏看出來,一個人有沒有殺氣,也可以從眼睛就知道了”
“來了待會你特麼跟個傻子似的,知道不”
“兒子,你以爲我魏爺傻啊”
兩個人嘀嘀咕咕着,陳恪臉上則擺出微笑,朝李子軒招招手,接着迎上去打招呼。
“伯母好早聽說李兄與伯母母子情深,如今看來真是所言非虛啊哈哈”
本來在陳恪的印象中這就是個普通的家長見面會,自秭歸之後他就一直器重李子軒,再加上本來矯情就不錯,此次聽說他的孤母要來,於情於理都該盡一份心力,因此他早早就安排人去將他久不曾回過的江州家中灑掃庭除一番,騰出一片院子,想將徐氏安置在那裏。
誰知這剛一見面,這徐氏竟直接在碼頭上跪了下來,唬的陳恪直接懵了一下趕忙衝過來要拉她起身。
“伯母你你這是做甚我陳恪當不得你這般大禮啊。”
李子軒此時也有些懵逼,只是徐氏卻執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眼中閃着決然的對李子軒道:“軒兒,跪下,謝恩公再造之恩”
“娘”
“你給我跪下”
李子軒有過掙扎,只是在看到自己母親決然的模樣後,這纔有些無奈的跪在陳恪面前,謝了句再造之恩。
搞了這樣一出,陳恪就知道徐氏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只是這樣一來,原本還有些熱鬧的氣氛竟被攪的有些詭異。
於是回城的路上雙方倒是沒再說什麼話,徐氏拉着李子軒坐在一邊,似乎是在可以與陳恪等人保持着距離,偶爾擡起頭看過來時,也只會看到她正微笑的朝陳恪或是魏昌點點頭。
這種微笑在魏昌後來翻了個白眼後也更顯得有些尷尬,這個時候,原本有些安靜的官道上時而會響起馬車輪軸轉動的聲音,有時,陳恪也能看到一隊一隊的騎兵持着火把與他們擦肩而過道路上漸漸開始亂了起來,越臨近江州城,馬車外的平民也越發的多。
魏昌早忍不住車裏的氣氛,於是掀開車簾就這近處的一個老翁打聽情況,那老翁便也喊着回道:
“江那頭,出現流民嘍,場面很亂,江上也有盜匪娃子,快些回城吧。”
“出了流民怪事誰敢在巴中造次,陛下的主力就在這啊。”
張胖緊跟着嘀咕着,他這會正打開保溫的荷葉,把幾塊還有餘溫的軟饃饃拿出來分晚飯,隨嘴說了一句。
“哈不知哪個不長眼的。”
“路途遙遠,也許他們纔剛知道夷陵敗了,不知陛下在白帝已經勝了一場,還割了東吳的地呢”
魏昌和張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順手從荷葉包裏順了兩個饅頭,頓時張胖急得叫起來。
“魏昌你放下,這是給陳哥的”
“憑什麼他就能喫兩個”
“你的兩個在這邊。”
“我要這兩個。”
“不行”
“你偏心胖子你個混球”
“我沒有”
眼見着兩個人又要吵起來,陳恪無奈的搖搖頭,他打開車簾,看着官道兩旁越來越多以至於慢慢匯成一條潮流的人羣,轉頭向遠處江面的方向看過去。
這個時候,已經沉默許久的李子軒突然轉頭,似乎想詢問旁邊的徐氏什麼,而這個母親似乎也早知道兒子要做什麼,她在黑暗中擁擠的馬車裏踩了李子軒一腳,旋即別過頭去,望向與江面相反的越來越近的江州城城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