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九章:身江兩端
    次日一早,秦蘇便跟老婆子辭行。她給老太太留了一錠金錁和一片金抹額,近三千兩銀子,足夠老婆子下半輩子過活了。老太太涕淚縱橫受了,抱着胡炭親了又親,萬分捨不得。她早年寡居,又無子嗣,在半年多的時光裏,早把胡不爲三人當成自己的親兒親孫。眼下行將長別,寧不令人斷腸

    幾人囑咐了再囑咐,別了一次又一次,一路送到村外十里,老太太兀自不肯就回。秦蘇看天色將曦,怕晚了行程,到底硬起心腸,跟老婆子再抱一下,帶同父子兩人灑淚而去,重踏征途。旁泉村沒有好牲口,秦蘇用換得碎銀買了一頭驢,讓胡不爲和胡炭坐上了,自己走在前頭牽着。

    玉犀散效驗非凡,才只一夜,秦蘇的手臂便消盡腫脹。秦蘇知道,只要再過六七日,傷勢便能好得九成了。

    三人行在林間小路,按着白嫺的指點,折向南方,一路向江寧府走去。玉女峯數十名弟子分成四撥到山下尋找秦蘇,卻只在散在幾處村子裏,白嫺盡知她們的佈置,給秦蘇指點了一條道路,果然沒有遇見人。

    走到日上樹梢,時進辰牌,胡炭便大嚷肚子餓。秦蘇看看前路,知道離江寧府已經不遠了,便道:“炭兒,你先把功課背了,等一會姑姑帶你喫糕。”小胡炭兩眼放光,饞涎淌下快有一尺。不等秦蘇吩咐,脣不接舌背起咒明心經和天罡烈火咒。小娃娃爲求獎勵,又自己背上了前日新學的上清指劍訣。

    秦蘇暗感好笑。心想小娃娃當真好騙,有點獎勵便能賣力唸書,早知道當日用這個方法,到現在胡炭也該把千字文和百家姓記得差不多了。

    三人再行得三刻多鐘,終於進入江寧府城。天色尚早,城門卻已大開,各地商賈如蟻羣運土般,排一條長龍進入城內。三人隨衆進去了,看着雜耍猴戲,無數小販,胡炭只喜得眉飛色舞,嚷着要下驢跟姑姑走。秦蘇拗他不過,只得允了,買一把糖球糕點放在他手中。小童攥得緊緊的,在前頭蹦跳行走。

    宿了客棧,賣掉驢子,秦蘇又找一家珠寶店鋪,把一副鑲珠耳飾換成金銀,才又帶着胡炭逛街買喫食。這一番闊氣出遊,與前次的拮据困頓卻又不同。秦蘇大開殺戒,只要胡炭喜歡,二話不說就買了回來。小胡炭生平哪曾得過這種待遇,口中,手上,衣兜褲袋裏,全都塞着滿滿的喫食玩物,小娃娃歡叫不停,一時之間,心目中只覺得秦蘇比親孃還親上三分了。

    兩人玩在花花世界之中,當真是樂不思胡,興致上頭,早把枯坐房中的胡騙子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秦蘇領着胡炭連喫帶喝,連買帶看,消磨掉了一整天。看完雜耍,兩人又去看船。十里秦淮正是天下最繁華富麗之地,大小樓船堆雲接天,彩舫畫舟爭奇鬥豔。許多盛裝女子憑舷撒花,向兩岸觀者搖手歡笑,逐豔的公子墨客帶同友伴驅舟相戲,佳句工詞有時而發,寬闊的江面上,笑語聲,絲竹聲,牙板唱詞,錚縱琵琶,響徹雲霄。

    天色初暮,憑江萬家燈火齊明,光跳波心,映得水面如貼上片片金鱗,瑰麗之極。

    秦蘇看的目弛神搖,心中只想:原來人家的日子是過得如此精彩多姿的唉,真可惜了當初十幾年歲月,守在空山上,半點也不知天下竟有這樣好玩好看的物事。

    現下脫離玉女峯,終於無拘無束,能看到這樣繁盛誘人的美景了,只是,一個人來看花燈船歌,未免有些孤單無趣,若是胡大哥魂魄能夠回身,能與他手牽手同立在岸邊觀船,豈不是人生至樂

    秦蘇想得心頭一熱,腔中便撲撲亂跳起來。雙頰之上抹一道羞紅,更增嬌豔。

    便在此時,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讚歎道:“絕色真是絕色唉,雲鬢堆青堪閉月,皓玉羨絕東江雪。縱然羅敷再世,也不過是如此了。”秦蘇一驚,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着藍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正瞪直雙目看向自己,一邊不住口的讚歎。那人見她轉頭,忙收回驚飛的神魂,深深一揖,諾道:“小生賀江洲,冒昧唐突姑娘,未請教姑娘的芳名”

    秦蘇“啊”的一聲,哪料到他竟會跟自己說話。一時怔住了,片刻,不發一言,面紅耳赤拉着胡炭轉身就跑。這個男子好大膽,竟然這樣跟陌生的姑娘說話。秦蘇知道他先前吟的兩句歪詩是在誇自己漂亮,可是,這樣冒昧夸人,不覺得太輕浮了麼

    “姑娘姑娘請留步”那年輕人在後面連聲叫喊,秦蘇哪敢回頭,羞顏如紅布,腳不點地般,拖着胡炭就向客棧跑去。她沒有往後看,但分明感覺那男子仍注視着自己,兩道目光如同熾熱的火劍,繞過人羣刺到她身上,灼得她脊背生疼,渾身發熱。

    秦蘇驚羞交集。沒想到這次素容出門,竟會遇着這樣的輕薄無賴。虧得逃脫及時,若不然,讓他再口不擇言的調笑下去,那可不知有多難堪。

    七拐八拐跑過兩段巷道,發覺那人沒有跟上來,秦蘇才呼出了一口氣。放緩腳步,與胡炭慢慢前走。胡炭見她一臉倉皇神態,問:“姑姑,那個人是壞人麼”秦蘇搖搖頭,道:“不是。”這事解釋不明白,可不能跟小孩子說。

    胡炭噢的一聲,沒有再問。兩人走不多時,重又轉回大道上來。路上人羣看起來比白日更要密集,三五一堆,摩肩接踵的,中間還雜着車馬轎子,讓行人幾無落足之地,河岸兩邊黑壓壓一片,那都是觀船看燈的閒客,把空處全都佔滿了。

    小胡炭一手牽着秦蘇,一手抓着糖糕蹦跳走路。薄籠的暮色之下,華燈初放,一派昇平富貴氣象。街兩邊的店鋪茶肆都點起了燈籠,可豎在屋頂的招牌和幡子都隱在朦朧之中,俱看不真切。秦蘇正打量着,那家客棧纔是自己的投宿之地,沒發覺前頭一人迎面走來,交錯之際,兩人肩頭撞上了。

    “啊唷對不住了。”那人道,卻不轉身來,急匆匆又向前走了。秦蘇不疑有他,與胡炭仍移步慢行。走得七八丈後,胡炭看到一個扎花燈的攤子,站住又不肯走了,一邊拿眼不住的看秦蘇。秦蘇搖頭苦笑,這小娃娃狡獪得很,現在想買東西都不出言求懇了,只用哀怨的眼神看人。秦蘇最受不得他這樣委屈的表情,每戰必敗。也不知小胡炭什麼時候學會用眼神殺傷人的。

    小小年紀便精乖如此,長大以後可怎麼了得。

    秦蘇一邊想着,一邊伸手入懷去拿錢。可手一伸進衣襟,她便嚇出了一身冷汗,錢袋子沒了所有的銀子盤纏都在上面

    驚慌之下,趕緊搜察衣袖衣衫,再向來路找去,可那包錢囊卻如憑空生了翅膀一般,徹底蒸發不見了。怎麼可能秦蘇駭然想道,難道是有鬼了剛剛還想着給胡不爲買點喫食回去,秦蘇特意掂了掂銀子那纔不過半盞茶之前,怎麼一忽兒就沒有了她腦中快速回憶,立時便想到,那個與自己相撞之人極爲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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