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正傳 第二十一章 逞欲(上)
    時快入秋。

    七月下半旬的月亮,過完十五便由盈滿慢慢轉成虧蝕了。但夏末秋初,氣候適合,此時的月色也還是很宜人的,如果不懼怕夜裏露水太重,這時候真是飲酒賞明月的佳期。

    江寧府數朝都城,積澱即深,又坐擁一條流金之水秦淮河,文采豪奢並競,歷來是不缺少才情高絕的文人和品景吟宵的雅士的。

    夜賞秦淮水,燈火浮漿聲,兩岸泊漁色,波影耀江花。

    有佳境如此,自不免常有流連忘情之客。

    當然,江寧府美景不勝收,並非只有秦淮可以遊玩。更何況,值此朗朗之夜,銀蟾射雪,萬里澄明,在哪裏品賞都有味道。

    所以,這時的江寧府城,還有千百不眠客,沉醉在明月高天裏。有人樹下斜倚,有人江邊抱膝,有人持杯登樓。北門的城牆上,此時還有一人半躺在塔樓上,望着深藍的天幕,讚歎不已。

    這是個輪值守夜的兵士。隔他六七丈外,緊挨着城門的牆下有一間哨房,亮着燈光。

    已進子時了,尋常的百姓進入安眠,江寧府的幾個城門也都已經關閉。往來客商若無加急通行文牒,在這樣的時候是不能進出城的。兵士們都在哨崗裏面飲酒,喫肉,無所顧忌。料想這樣的夜裏,長官們也不會過來巡查,更不會有冒失的行人來叩門請求放行。

    “踏踏”遠處忽然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看來,往常的慣例今天可能要被打破了。

    明亮如水的石板道上,走着一個挺拔的人影。他在快速的行走,方向正是北門。“踏踏”布鞋蹬在青石上發出沉重的響聲,四五丈的距離兩步就越過去了。這人行動很快,但是步態急而不亂,不失從容,看來是個頗有造詣的術界中人。

    他看見城門已經關閉了,但卻絲毫沒有頓住腳步的意思,仍是快速掠飛,不一刻,奔到了城門下,“錚”的一聲微響,他肩頭負着的長形包裹響了一聲,人便象頭巨大鷂鷹一般,直直拔高三丈,輕輕鬆鬆越過城門出去了。

    守門的軍士聽見了金屬之聲,嘟囔着出門張望一眼,卻什麼都沒看見,便又縮回去繼續拼鬥酒肉。

    城門外嘈雜得很,各種蟲聲齊作。兩邊道上都有旅人客商睡臥,他們來的不是時候,趕在城門關閉後到了,又沒有出入文牒,所以只好睡在路邊,等待明日一早開門再進城。

    一條石板道鋪到前方里許就變成黃土道了。道邊開始出現稀疏的樹木。那負着兵刃的漢子似乎並不太着急趕路,慢條斯理的走着,前行了六七百步,他突然發現了什麼,猛的頓住了身子,兩隻眼睛炯炯注視着左側前方的一株楊樹。眼神變得戒備起來。

    “哼障眼法麼連氣息都掩藏不盡,還想用這點把戲來騙過我”他在心裏冷冷一笑,屏息靜慮,仔細的搜索四周,看看是不是還有別的陷阱和埋伏。

    只有一個敵人。他放下了心,佯裝毫無察覺慢慢的向前走去,然後,毫無預兆的,他整個人彈跳而起,化成一道黑影,飛快的向那株楊樹撲去,人在空中,已“錚”的抽出背後的兵器。

    月光下看得明白,黑布包裹着的,是一柄長達七尺的長柄兩刃巨斧,刃面閃動寒光。

    “藏得不好下輩子記住要改正”他眼裏露出譏誚,大喝一聲,斧頭兩刃冒出電光,帶着一道弧光向前飛斫。

    “啪”離地十二尺的位置,楊樹被斬斷開,變成兩截傾倒。煙塵瀰漫中,一陣光影浮移,障眼法術的僞象被破去了,顯出背後的真實之景來。

    楊樹果然並不是表面看來那樣只有枝幹樹葉,它的樹身中段,居然還綁着一個人。

    一個死人。

    那斧客提着兵器,怔怔仰看着面前的戰果,有些哭笑不得。這並不是他的敵人,嚴格說來,也應該不是任何人的敵人,因爲他早已經是死屍了。從青綠的腐肉和爬滿身子的蛆來看,這人死得該有一些時日了,被人離地綁在高處,又設了障眼法,想來是被人仇殺曝屍的。

    也不知是誰跟他有這樣的深仇大恨,殺完人後,還把他綁在這樣的要道路旁晾屍。斧客心中暗歎,眼睛從死屍身上掃過,深爲這不幸的倒黴鬼抱屈。

    等等不對

    斧客皺起眉頭,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警惕再次從心底泛了出來。

    這屍體似乎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他後退了一步,再一次細細的打量着死屍,從頭到腳都不遺漏。死屍的兩手兩腿軟垂,很符合死人的特徵。肚子被剛纔的斬擊破穿大洞,臉上看不出表情,殘缺的嘴脣,鼻子,啊是了是了

    他終於找到了讓他感覺不對勁的地方了。是眼睛

    看起來,那其實是一雙很普通的眼睛。既不大,也不小,既不上挑,也不下彎。眼珠子有黑有白,還有潤澤的反光,似乎在和藹的看着面前經過的每一個人。

    但是,不對勁的地方就在這裏了。在一具高度,膿血四流的腐屍上面發現這樣一雙眼睛,毫無損壞,潤澤靈動,彷彿還是活着的一樣,那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正常現象。

    斧客沉着臉,平擎起巨斧,指着死屍的眼睛:“我不管你弄什麼花樣,全碎以後,你就再也作不了怪。”勁力急吐,斧尖上一團青藍的電花便噴射而出,正中死屍的前額。

    骨血象煙花一般四散飛去。

    “該死該死這是什麼人多管閒事”離江寧府三十餘里外的一處墳場,盤坐着的程堯清突然打了個跌,低聲咒罵道。

    “怎麼了堯清”施足孝蹲在徒弟身前六尺處說話,他正從坑裏提出一具楠木棺材,拉開板蓋。月光透射下來,棺材裏華麗的裹屍錦緞亮如爛銀。

    地上已經整整齊齊碼了六具不同程度腐壞的死屍。

    “師傅,我們放在城北的眼探被人發現毀掉了。”

    “哦”施足孝頭也不回,讚歎的看着棺中的女屍。“是什麼人能看穿我們的屍氣障眼術,本事應該不低啊。”

    “我認不出來。”程堯清搖頭,走過來到他師傅邊上,看棺材中的死屍。那女屍年紀甚輕,穿着華麗,臉頰一側的破口爛穿了,已經看見裏面的骨頭牙齒。“他拿着一柄長柄斧子,三十歲左右年紀,對了,他的頭上,左邊禿了一塊,師傅你知道江湖上有這人麼。”

    “不知道。”施足孝並沒有給這個人予足夠的重視,“天下間雜蟲那麼多,誰能記得盡。”他欣喜的撫摩着女屍的頸部,那裏有一道深青色的勒痕,“這屍是被人勒死的,太好了。怨氣這麼重,可以煉成青殺了。”

    “七個了,加上前幾天挖的,我們有二十九個。師傅,我們還要再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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