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正傳 第二十七章 落花之意(下)
    胡不爲壓下了所有的痛苦,再不表露在衆人面前。他的手足開始恢復氣力,試着運轉靈氣時,五宮之中跳蕩的感覺仍然沒有熄滅,讓他感到些許欣慰。接連不斷的磨難,讓胡不爲深深意識到了,在這樣的亂世之中,僅憑着頭腦機敏是遠遠不夠用的。騙術和見機逃避並不足以存身自立。

    這是個講實力的年代。

    每個人想在無窮無盡的波折苦難中生存下去,就必須不斷的錘鍊自己,讓自己足夠強硬。

    在這個危機壓迫之下,他開始強逼兒子練習法術,但在第一輪的考較之後卻驚喜的發現,小胡炭竟然把整本大元煉真經都背完了,秦蘇一年多來加緊鞭策,還讓小娃娃背住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法術咒語,胡不爲雖然不明其義,但料想是不會差的。

    待得秦蘇讓小胡炭研墨寫字,工工整整的把百家姓寫完一遍,胡不爲感激得都要背過氣去。他的兒子會寫字了他忘情撲到牀邊跪倒,一把捧住秦蘇的手,連聲道謝。可憐的姑娘哪禁得住這個,驚慌羞喜竟相涌來,一時不知所措,飛紅了雙頰,落荒逃出門去。但秦蘇剛跑出門口,卻又後悔了。

    八月十二,八月十三。胡不爲一天比一天欣慰,兒子的所學所知,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秦蘇這個良師教導得法,讓胡炭記住法術築基的許多口訣,身上的穴位走向,五宮的位置,她都在道上一一講解清楚,只要有了合適機緣,讓胡炭靜心修習,他也會掌握法術的。

    胡不爲對這個溫婉女子真正敬重起來。看向秦蘇的目光中,漸漸多了一些溫情。秦蘇時時偷看他的表情,如何不知他的變化,芳心竊喜,隱隱覺得,阻礙在她和胡大哥之間的所有障礙,正在一件件的被搬空。

    十四日是個薄翳天氣。賀家的所有僕童一早就開始忙碌起來了,擺設香案,張燈掛彩,採買果餅,爲明日中秋祭月作準備。胡不爲早晨精神好了些,不用秦蘇攙扶,自己到庭中走了一圈,並不覺得很疲累,正微有欣喜,忽然看見忙碌的下人歡聲準備中秋,勾起前事來,又不由得傷感,忙不迭的避回房中去了,一日不再出來。

    到了臨晚,賀老爺子範同酉過來看他。到門口時卻聽見房間裏胡炭在背書。胡不爲早間受了刺激,更覺時機緊迫,押着兒子背半天書了。

    “爹爹,炭兒餓了。”胡炭哀求說。

    “等你背完書,爹爹給你買糕喫。”

    小娃娃不說話了,似乎囁嚅了幾聲,又開始低聲背書。“古有善足者,登萍可度水,踏草可騰空,時人嘗異之。千里俊驥,銳足趁風,尤難望其項背,扶搖飛隼,輕翼翻雲,不得銜其塵煙。其行也,電光急掣”

    “這是青衫度雲訣”門外慾要叩扉的兩個老頭駭得險些叫出聲來。聽房裏胡炭滔滔不絕,把青衫度雲訣的總綱,到下面換氣、縱體的幾段文章背誦出來,幾乎一字不差,面上的震驚愈來愈甚。

    “你怎麼把青衫度雲訣教給外人了”範同酉把賀老爺子拉過一邊問他。“不是說只能教給親傳弟子麼”

    “我沒教他”賀老爺子急着眼辯道,臉上同樣是驚疑不定。心中隱隱閃過一個念頭:“這幾個人來到賀家莊,難道是另有圖謀,偷師學藝來的”

    可是,誰會特意把自己的魂魄抽掉,布這個絕世大局來誆騙自己青衫度雲訣雖然珍奇,可也還沒到讓人下如此血本的地步。

    可是胡炭會背住青衫度雲訣,這又是實實在在的事,怎麼解釋

    兩人一個瞪一個,渾然不得其解。好半天,再回到房前偷聽,裏面胡炭開始嘟嘟囔囔,不認真背誦了。

    “金爐火熾,始得元珠有象,太乙歸真,咕嚕咕嚕都來片晌工夫,永保無窮逸樂。唾唾啐至於仿危慮險,慎於運用抽添,養正持潤,啵要在守雌抱一,自然復陽生之氣”

    “養正守潤他也背成養正守潤”賀老爺子似乎有些明白了,細一推敲,忽然間便恍然大悟。全明白了,胡炭爲什麼會背青衫度雲訣,爲什麼會背這篇不傳之祕中線開息法。他都知道了,可是,事實卻教人幾乎不敢相信。

    “我知道了”他對範同酉說,眼睛裏熠熠閃亮,是抑不住的欣喜和驚訝。

    “知道什麼了”

    中線開息法,是賀家莊流傳多代的鎮莊法術,本來門徒不到藝有小成時是絕不肯教授給他們的,但三個月前,賀老爺子爲在老友面前爭臉,纔剛傳給唐敬義查飛衡三個徒兒。查飛衡背誦這篇文章時,總出一個錯誤,便是把原文裏的“養正守盈”四字背成“養正守潤”,賀老爺子多次糾正都沒糾正過來,因此印象深刻。

    現在小胡炭背的中線開息法,出的錯處居然和查飛衡一模一樣,這答案不是很顯然的麼

    他是在聽完查飛衡背誦過後,生生記住的

    “怎麼會”範同酉聽完他的解釋,嚇了一跳。他不可置信的瞪着賀老爺子,道:“哪有這麼好記心的孩子三歲年紀,識的字都不多”

    賀老爺子捋着鬍鬚笑道:“天下間龍蛇混雜,什麼人沒有前些日子老欒還告訴我們,一個十歲的孩子都能把“搏浪雲蛟”馬績遼給殺了,天下間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前些日子胡炭跟他三個徒兒天天住在一起,料想便是在那時不知不覺記住的。

    拍響門板走進房內,胡炭的背誦便停止了,眼睛滴溜溜轉着,看進來的兩個人。

    胡不爲從牀上坐直起來,請兩人落座。看胡家父子二人面上神色無異,賀老爺子更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如果胡不爲真是蓄意偷學賀家莊的功夫,被自己這樣撞破,又豈會安然不動聲色很顯然,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剛纔小胡炭背的是什麼書。小娃娃更不用說了,不住的掰自己手指,一會看看他爹,一會掉頭看窗外,一顆心早就飛到外面去了。

    兩個老頭目不轉睛的看着小胡炭。範同酉上下打量,目光中變幻着神色,賀老爺子卻是越看越喜愛。忍不住對胡不爲說:“胡先生,令公子年紀這樣小,正是該好好雕琢的時候你不想給他找個師傅學藝麼”

    “學藝”胡不爲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眼下居無定所,連下一步該望哪去都不知道,還敢談什麼拜師學藝。

    “玉不琢不成器,越早調教,越易成材,等到年紀大了,反而不好管教我說的這些,胡先生都知道吧,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不爲搖頭道:“多蒙賀先生看顧,可是我父子兩現在流離異鄉,連住的地方都要叨擾你們,怎還敢找師傅等我日後安定下來再找一個吧。”心下琢磨,是該找個地方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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