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三十章:嶺上雲煙(上)
    第三十章: 嶺上雲煙

    “爹爹,你喫,你喫。”小胡炭跪在凳子上,努力伸着手,把自己咬掉大半的雞腿放進胡不爲碗中。

    “喫這麼少”胡不爲皺眉看他,早上還嚷嚷着肚子餓,怎麼才喫這麼點就不吃了。“你喫飽了”小胡炭鼓着嘴,呼哧呼哧喘氣,他的小臉蛋上油花飯粒粘得到處都是。聽見父親發問,小娃娃舔了舔嘴脣,卻搖搖頭。

    “那怎麼不吃了”胡不爲疑惑的問,雞腿,炸糕,向來不是這小東西最喜歡喫的麼

    小胡炭答不出來,呆呆看着他的臉,只說:“爹爹喫。”

    “還沒喫飽,卻又不喫,這是怎麼了”胡不爲喃喃的說,從碗裏拿起雞腿,小胡炭只咬了一半。二三歲年紀,正值生長之期,小娃娃的食慾旺盛得很,這半個雞腿哪夠他喫的。

    “炭兒那是心疼你。”邊上的秦蘇輕輕的笑,把挑淨骨刺的魚肉也放進胡不爲碗裏。“你多喫點吧。他知道你病了,所以把好喫的留給你,好讓你恢復的快些。”

    “”

    胡不爲心下震動,半晌說不出話來。欠下身問胡炭:“炭兒,是這樣麼你想讓爹爹病好得快些所以給爹爹喫”

    胡炭點點頭。小娃娃不知道怎麼說話,睜着明淨的瞳,看看秦蘇,再看看胡不爲,只說:“爹爹,你喫。”

    “好,好,爹爹喫,好孩兒”強烈的酸楚之意,迅速的在胡不爲鼻腔中擴散,他險些掉下淚來,趕緊側過臉去,用手撐住了額頭。然而胸中那一股噴薄的熱流,卻怎麼也遏抑不住了,堆在胸口,愈壓愈重,鋒銳直迫喉關。

    這是他的孩兒,小小年紀,他知道心疼自己了天可憐見

    胡不爲心中又悲又喜,拿着雞腿,喉頭噎阻住了。他腦海裏一時閃過妻子的面容,岳父岳母,還有過往的許多紛亂舛難不過以前曾經遭遇過什麼,現今看來,這一切都值了,只因他孩兒的一句話。

    “有子如此,夫復何求”胡不爲想。

    “炭兒,爹爹吃了,你也喫吧。”秦蘇把胡炭抱過去,用手幫他擦去臉上油花,然後撕下另一隻雞腿遞給他,她臉上漾起溫柔的微笑:“好好喫飯,喫得飽飽的,才能快些長大。”胡炭應了,接過雞腿喫。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範同酉拿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喫不下飯了。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酒杯。“胡兄弟當真好命,遇上秦姑娘這麼個深情善良的女子,我年輕時怎麼沒碰見這麼賢惠的姑娘怎麼沒生出這麼懂事的孩子”他心中痛悔已極。

    唉當真是一個人一個命。範同酉滿心不是滋味。看見胡不爲坐在那裏唏噓感嘆。只想:“我老頭子空負一身奇學,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膝下冷冷清清他只不過是個尋常的莊稼漢子,貌不驚人,武藝差勁,卻有妻賢子孝,享受天倫唉,唉”

    時也,命也。

    飯莊裏的酒,顯然兌過水,香味淡極。可是落在肚中,這後勁似乎比百年佳釀都要大。範同酉一杯接着一杯的灌,覺得從喉嚨到小腹,如有一條火線在燃燒。

    人的命運,就是這樣不可捉摸。佳偶與孝子,那都是不可強求的。饒是你武功蓋世,權傾朝野,未必就能找到個知禮知節,兼又一往情深的良配。縱是你家財萬貫,手眼通天,未必就能生個懂事孝順,而又聰明伶俐的兒子

    範同酉看着胡炭。越看越愛。小傢伙很像胡不爲,尤其那雙眼睛,又圓又亮,看着桌上飯菜時,滴溜溜轉得飛快。都說子肖生父,胡兄弟能生出這麼機靈的孩子,他本身的根基也算不差。唉其實剛纔說的話並不對,說胡兄弟稀鬆平常,這話也不盡然,他武功法術不行,可算命如此厲害,卻也不是一般人物

    範同酉在那胡亂的想。一眼看見桌上的紅燒鯉魚,便回想起了剛纔胡不爲算命的情景,兀自琢磨不透胡不爲什麼時候學得如此神技。便問道:“胡兄弟,你當真會看相算命麼你給我也算算”

    胡不爲搖頭笑道:“範老哥見笑了,那不是真的。”

    “假的”範同酉睜大眼睛:“那你怎麼知道他姓呂還有什麼跟官府相關的”秦蘇也擡起頭:“對啊,胡大哥,你怎麼知道他有個兒子,還有,他娘子過世了,你怎麼知道的”

    胡不爲哈哈大笑,道:“這事說起來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你們注意到他帶着的布旗了麼”

    秦蘇和範同酉對望一眼,一個點頭一個搖頭。兩人印象裏那面布旗污損很嚴重,字寫得很端方,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麼特殊的地方。

    “那先生當真很窮,換了行當,連花幾文錢買幾尺白布作新招子都不肯。他把以前用的布旗洗過幾回,就重新寫字了。你們沒看到旗子背面吧,上面還有隱約的字跡,吳陽秀才呂錦膺代寫訟詞、狀文、一應投遞文書,每篇七文”

    “這”兩人都想不到答案竟然如此簡單,一時啞然。秦蘇想了想,又問:“你怎知這呂秀才就是他本人萬一他是撿了別人的旗招子來洗呢那你不是猜錯了”

    胡不爲微笑:“讀書人好面子,渴不飲盜泉。樂羊子路上撿了金子都要送回去。你覺得那先生會撿別人的東西來用麼何況,布旗子前後兩面寫的字,間架相似,筆法相似,顯然是同一個人寫。那先生衣襟袖子上都沾着墨跡,成色看起來和布旗上一樣久遠光這些就夠判斷他的來歷了。”

    “至於他兒子和妻子,你們也看到門外那個小孩了,呂先生每次捱罵,都向門外張望,我從他們臉上表情猜出來的。小孩子身上衣衫不成模樣,臉上也有傷,他要是有娘在身邊,會讓他變成這樣麼我套了呂先生一句,就知道他娘子過世了。”

    “可是”秦蘇兀自覺的不可思議,胡不爲的這個推斷之法,未免也太過巧合了。似乎還有牽強附會之嫌,可是細細一想,又似乎極有道理。被這一時迷惑和一時領會的矛盾牽亂了念頭,便無話可說。範同酉卻折服了,且不說這算命功夫是真還是假了,單是胡不爲這眼力,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把這些線索歸類分析,得出答案,這又豈是平常人所能爲

    “好眼力真厲害”他大力拍着胡不爲的肩膀,笑道:“胡兄弟,當真人不可貌相,老頭子今日算是服你了。”

    “不敢當不敢當。”胡不爲也笑,“早年爲了生計,才練成這樣,老哥不要見笑了。”

    幾人談談說說,又喝了幾壺酒。眼見着日頭漸向西斜,便會了錢鈔,出門取馬。

    “咱們晚上不停,跑得快的話,到明日卯時,就到平川鎮了。到那裏歇宿半宿,天明時換走水路,兩日功夫就可到達光州。”範同酉說。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