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三十六章:奪蛇(下)
    “定神符天下獨一無二的治傷聖符,每張一兩銀子,包治包好包好包活”

    叫喊聲拉得很高,只是清脆稚嫩,不脫童聲,是個小孩子在說話。衆人聞聲無不詫異,病患剛生,而醫者立至,這本來就夠湊巧的了,偏偏這大夫還是個黃口小童,真是稀奇古怪事,今日聚尤多。一時衆人頓生荒謬之感,一百餘雙眼睛齊投注去看,卻果見一個擎着藥招旗的小少年,笑嘻嘻的站在邊上,見衆人都注視着自己,便從人羣裏排衆出來,大踏步走進場中。

    單青衣,草芒鞋,腰間束着黑布帶,便是這少年身上的裝束。

    時在隆冬臘月,寒凍何其逼人,這孩子卻穿得如此單薄,豈不可怪可是他卻象感覺不到寒冷似的,昂首露齒微笑,還把兩隻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了細細的手臂。衆人又暗稱了一次奇,細細打量他的相貌,禁不住都在心中喝一聲採:好俊秀的少年

    這少年生得果然清秀之極,臉盤雪白,頭髮烏黑,雙瞳如若點漆,靈動有神。最可貴的是,他年紀看來不過歲,身上卻自有一股鎮靜從容的態度,展着眉眼微笑,朝氣蓬勃,讓人一看便覺歡喜可親。

    “這孩子倒生的好看。”當下便有人暗暗替他擔心,那兇惡道人讓毒蛇咬了一口,現在正暴跳如雷恨無處發,人人避之惟恐不及,這小少年偏偏直攖其鋒而上,可別被傷到了纔好。也有人看到他的裝束,心中惋惜:“這孩子看起來很順眼,只可惜卻落入草莽,幹這三教九流的騙人營生,耽誤了良材。”

    此時四方交兵,天下動盪,各處的傷弱貧病自然極多,應之而生的,便是許許多多的江湖騙子,每日提着藥符旗子走街竄巷吆喝,專門做假藥繪鬼符騙人錢財,這孩子小小年紀,能有什麼真正本領,他說能畫符治百病,自然是騙子無疑。

    那孩子也不理會衆人眼光,踏步走入人圈內,看見地上哀呼的幾人,點着指頭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兩銀子”似乎地上翻滾的不是人,而是幾粒白花花的銀子。最後把眼光停在烈陽道人身上,嘻嘻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道:“還有一個厲害老道爺哈哈,好,真好正愁沒錢用,這下可有生意做了發財啦”笑眯眯的,探手從懷裏摸出一個烏黑的小瓷碗,右手手指一捻,不知怎麼食指和中指間就多出了一角黃符。他滿面笑容向橫在牆根下的那個少年走去,半跪下來,將瓷碗舀滿了雪,道:“先救你,你傷最重。不過話說前頭,活了可得照數賠我錢,我這是小本買賣,手工活計,可不能賒欠。”然後閉上眼睛嘰裏咕嚕唸咒。

    衆人距離中心有兩丈來遠,那孩子唸咒又快,大部分人都聽不清他念的什麼,只有幾個耳力好的,隱約聽見他咒中有什麼“大臭蟲,小臭蟲,大大小小急衝鋒”“一隻猴子上天空,左手撈不着,右手抓不中”類似童謠的話,又夾着“快點好不好打屁股”的混賬言語,不由得暗中失笑,心想這少年當真頑皮,拿假符騙人也就罷了,竟然還敢用這樣蹩腳的咒語來消遣人。

    片刻之後,少年唸咒已畢,右手雙指一駢,指着空處,低喝一聲:“燃”

    “咻”的一聲響,纏在他兩指間的藥符居然真的冒出了火光,一團拳頭大的焰苗,憑空炸開,在他手指尖端收縮跳蕩,慢慢的將黃符燒成黑灰。這下子圍觀衆人都有些動容,心中暗想:“這小孩頗有些古怪,不用火媒就把紙符點燃了,這倒少見。莫不是他符上藏有什麼引火的藥物”就連烈陽真人也“咦”的一聲,暫停手中動作,睜大眼睛注目過去。

    從指上催逼靈氣,激燃符咒,這可是正宗施術者的手段,哪是什麼江湖騙子普通人看不出其中玄機,可烈陽正是行家,又如何不知其中奧妙人的足趾手尖,正是人身經絡末端,靈渠最窄最弱之處,能將竅中真勁彙集一處,從此激發出來,將身外物點燃,非數年之功是不可能辦到的。

    想不到這孩子年紀輕輕,竟然也有如此造詣,這可難得。烈陽心想,不自禁向他多看了兩眼。

    少年膚色很白,只是並非很溫潤的白色,有些蒼澀,應是經久不見日曬的結果。以九歲孩童的身量看來,他的身高沒什麼不足,只是體型就顯得略瘦了,不象一個稚童應有的肥腴。再細看,烈陽又發現了這孩子的另一個缺憾,他的額頭飽滿,如同豐月,只是不知怎麼,似乎曾被尖利之物劃傷過,從右邊眉頭到印堂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把細細的銀劍一般。只是疤痕極淡,少年的膚色又白,不仔細看幾乎看不見。

    “真可惜了”烈陽暗道,“天庭飽滿,是大成大富之象,可惜後天受損,波及命運,嘖這小鬼的一生,看來倒黴辛苦是少不了的”

    那孩子自不知這頃刻間圍觀衆人念頭百轉,都在猜測他的來歷。雙目不斜視,左手託着瓷碗,靈力催動上來,熱氣透過掌心,眨眼便將一盞雪都化成了水,然後將燃了半截的藥符投下,捏住受傷少年的頜骨,撬開牙關,滿滿一碗盡灌了進去。

    “好啦你死不了啦”他吹了聲口哨,笑道,“定神符下去,包治包好。你只花一兩銀子,就撿回來一條命,值得不能再值啦”

    那少年被烈陽踢得口鼻滲血,傷勢極重,若按平常醫術來診斷,是“傷五內,心脈損,微者唾血,重者吐血”的亡血證,慣常都得慎重對待,大用阿膠艾葉等珍奇藥補血回氣,可是了不得的重症。便是高明的郎中來用藥,也不敢說傷勢不會惡化。這孩子才灌了他一盞符水,便大言炎炎,也不知從哪來的自信。

    衆人心中都不以爲然,顧左右紛紛議論,都想:“這孩子信口開河,喜歡說大話,這可差了。”未及多想,見他又舀滿一碗雪,站起身來,走到另一端,按前法給那買蘿蔔的漢子燃符灌水。

    那漢子傷勢比少年略輕,讓蛇屍染中前胸,巴掌大的一塊胸脯被燒蝕成黑色,只是傷表不及裏,於性命暫時倒無礙。衆人也不預有他,見那小童煞有其事的空忙張羅,又燒符又唱咒的,只是搖頭嘆息:“唉,這孩子當真胡鬧。人家都傷成這樣,他卻還來戲耍。”

    只是天下之事,不總是件件都合乎邏輯的,每常出人意料。騙子不一定便是賊眉鼠目,神醫也未必總是耄耋老兒,這一次,果然就出乎了衆人意料之外,奇事竟然發生了

    一帖水下去,原本昏迷不醒的漢子當時便如蚱蜢般猛彈而起,離地六尺高,發出一迭聲的驚叫:“啊蛇啊蛇啊”手忙腳亂的猛拂。“疼死我了哎喲好疼好疼”

    場外嗡嗡的議論之聲戛然立止,如刀切般整齊。所有人張大嘴巴,喫驚的看着那個蹦跳的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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