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三十七章:無忌童子(下)
    半個時辰之後。

    “小狗頭王八蛋你娘一身大癩皮”

    “死烏龜瘟王八爛爬蟲奸詐狗賊”

    如同山洪突然崩發,空蕩蕩的巷子裏,倏忽傳來了道人爆發的怒罵。

    “沒屁眼的狗雜碎小小年紀這麼陰險,老天爺怎麼不下個雹子砸死你走懸崖怎麼不跌死你喝涼水怎麼不噎死你”道人妙語連珠,憋了半日的憤怒終於全都變成了驚人智慧,滔滔不絕的脫口而出。

    須怪不得道人如此怒發如狂。剛纔小童臨到離去,收走蠍子,卻又擺了一條黑色小肉蟲到他嘴上。“這是苗疆的蠱蟲封口蠶,”道人現在回想起那小鬼得意洋洋的笑容,就恨得心尖兒上直癢癢。“咬一口,會毒發潰爛的,然後變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道爺,你想半夜出來嚇唬人的話,等會嘴皮輕輕動一下就成。”

    先前既有流焰鞭尾蛇噬膚之痛,而後又有雙尾火蠍子裂膽餘威,道人又豈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賭博此蟲之真假眼睜睜看着小惡魔大搖大擺的離遠而去,大氣也不敢出。直到半個時辰以後,圍觀人羣散盡,縮在鬍鬚裏的小蟲子擋不住酷寒了,跌死下來,他才終於有機會宣泄自己的怒火。

    “跌糞坑的烏龜蛋挨窩心刀的死殺賊,合該被挖眼的狗奴才你爹孃不知是什麼奸邪鬼怪,竟生出你這麼個狡猾東西”

    “王八蛋”

    “小奸賊”

    此後連續三個半時辰,呼號的寒風裏,便斷斷續續夾雜着道人的咒罵。惡詞用盡,穢不堪言。直到晚間天黑,將近酉時,這些陰毒的詬罵才終於停歇了,麻痹符四個時辰的時限已至,道人解了符力,骨軟筋麻癱倒在地,雖然依舊惡憤滿胸,只是限於體力,卻也再沒精神來繼續這樣沒有聽衆的謾罵。

    僵在雪地裏四個時辰,道人看起來真如一個臃腫的雪人一般。全身覆滿了雪。更要命的是,手足四肢,真的讓寒凍給吹麻木了,一點感覺都沒有。若非道士常年修習法術,有靈氣護體,能不能有命逃過這一劫都很難說。

    在雪地裏又將歇了有一盞茶功夫,運氣鼓盪全身竅脈,活血回暖,道人稍微回覆了行動能力,看看左近燈火盡無,似乎也沒人爲他準備熱水食物。便搖搖晃晃站起來,辨別方向邁步離開。

    又餓,又累,又疼,又冷,還憋着一肚子火沒處發泄。倒黴透頂。右腿傷處疼如火燒,連帶着半邊身子都發脹了。今天真是之日,犯太歲。

    “小狗賊,你有種敢讓老子在人前如此難堪的,你是第一個。不過你記着,千萬別讓我再看見你,若再見時,不把你的骨肉拆下來喂狗,老子烈陽真人的名號就倒過來讓人念”走出巷口時,道人在心中惡毒的發誓。

    空巷中難得的安靜了一小片刻,然而過不多久,烈風捲揚,穿街過路,呼號的厲風聲再次響起,遮得狗吠聲都幾乎聽不到了。

    在狂風的吹動下,一重接着一重的雪幕,如同萬千手執素旌的鬼兵,在空曠無人的地面上四處掃蕩。揚起的大片白沙,將低凹處填平,在牆根角落處堆積成丘。在這樣的大風雪天裏,很短的時間裏就可以讓山河顏色盡改,更不要說人們留在地上的痕跡了。烈陽走後不過半刻鐘,雪地裏留下的幾個凌亂足跡,便被數個激烈的龍捲盡數吹蕩平。

    一場不大不小的紛爭,就以這樣的結局暫時收尾了。表面上看起來,似乎什麼東西也沒有留存。

    可是,暗地裏,誰又知道呢

    有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就無法再消弭。或許,這些留在陰影裏的東西,並不明顯,就如瓷瓶表面上細如毛髮的裂痕,微不足道。然而誠如古語所言:

    驚天風雲,每常生於葉末。

    卷岸狂瀾,無不興始微波。

    造化大數如此,許多改天換地的大事,往往便是因於這些讓人毫不在意的事件。

    暴風雪一直沒有停,直下到次日天明,辰時將盡,才漸漸止歇住了。

    被天氣耽誤了好幾天行程的商旅客人,這時纔算舒了口氣,收拾行李出門繼續趕路。只是大雪俄止,道路上全是沒膝深的雪堆,極難行走。車子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的,騾馬還可將就。有大宗貨物又着急趕路的商人,這時就只能卸掉板車,多僱牲口來載運了。

    太行山腳下,濟州城通往隆德府的商道上,此時已有心急的零散客商趕路。三三兩兩的騾馬,負着重物,在雪堆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行走。有些錢囊羞澀僱不起牲口,偏又着急返家的行者,這時也紮緊了身上衣裳,三五結伴,縮頭前行。偶爾,也會有江湖上的健客匆匆經過,揚鞭催馬在大道上疾馳。

    在這些行路的客人中間,有兩騎分外引人注目。其實,確切說起來,引人注目的是馬上的一名乘客,一個眉目靈動的小小少年。

    這少年實在太奇怪了,在這樣呵氣成冰的大雪天裏,人人都穿着厚實的皮裘棉衣,尤自擔心抵抗不住外面的寒氣,可是這少年身上卻只穿着一件春夏時節的單青衣,騎馬行路,寒風撲面更甚,他卻好象感覺不到寒冷似的,夾着馬肚子,策鞭急行,和身邊的乘客有說有笑。幾乎每一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行路者,都會對他多看上幾眼。

    單衣,草鞋,烏黑的頭髮在腦後結了一個髻。這正是昨日裏路見不平,設計戲弄烈陽真人的那個少年。

    “姑姑,聽昨天住店的客人說,隆德府的原味齋非常有名,我們去喫好不好”

    被他稱作姑姑的那個女子,穿着卻與他不同,看起來華貴卻不奢揚:披着白狐皮大氅,身着銀灰鼠勾金線繡丁香軟裘,足蹬翻毛綴珠小靴,手攏皮套,頭上戴一頂遮風斗笠,前後都掛着紗簾,她的脣鼻遮在一面素紗後面,讓人看不清楚。通身上下,便只兩隻秀媚的眼睛露在外面。當下聽說,微微一笑,道:“你想喫就去喫吧。我們在隆德府要呆上幾天呢。”

    少年道:“可是萬一那位師公現在已經到了呢,查到消息我們不立即動身麼”

    “我想不能有這麼順利,”那女子搖搖頭,嘆了口氣,道:“我跟他十多年沒見過面了,他能不能認出我來,還不知道呢。更何況,他到別人府上作客,怎麼尋機會跟他說話,還需好好考慮。”

    “噢,”少年點了點頭,眼珠轉了轉,道:“我們跟到裏面去賀禮,姑姑,你躲在一邊,我把師公約出來,你再問他,怎麼樣”

    那女子輕輕一笑,道:“寇師公名望很高的,是你說想約就約的麼這次他到趙老前輩家裏賀壽,人家把他當成貴客,身前身後都有人伴着,哪能這麼輕易讓你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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