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五十章:獸變(四)
    羣豪驚愕未完,聽白嫺又說道:“秦蘇欺師滅祖,慘殺同門,玉女峯已在六年前將她逐出門牆,白嫺也向各派掌門發了通函,只要有人能夠告知這個叛徒的下落,玉女峯財力雖薄,也會出五千金酬謝。而這姓胡的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父親聖手小青龍當年聲名狼藉,貪淫嗜殺,不惟欺凌過我派弟子,更造下陽城血案的惡行,這孩子年紀雖小,也是狼子之性,和他父親一樣行徑,卑鄙無恥之極。”

    秦蘇渾身顫抖。白嫺的一字一句,就如同刻刀般劃在她的心上。天下竟有人如此顛倒黑白之人,混淆是非,搬播仇恨,秦蘇總算是見識到了。以前在山上時,她怎麼從來就沒發覺過這個大師姊的鄙劣之性呢

    秦蘇不善言詞,這多年來一意逃亡,與人交流更少,此刻腹中雖有千言,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盯着白嫺,只在眼神中噴出怒火,心中想着多年來的恩怨,也不知自己是該衝上去拼殺報仇,還是該冷靜下來,將她殺害藍彩英的真相給說穿出來。

    此時衆客羣裏,反應不一。在得知秦蘇與胡炭的身份後,衆人卻沒有因兩人不是羅門教徒而另眼相具,鄙薄者有之,恥笑者有之,心生好奇者有之,嫌惡者有之,百人百相,但要說受到衝擊最大的,則非中原大俠劉振麾莫屬了。

    從聽到白嫺叫出“胡不爲”三字開始,中原大俠背上便滲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胡不爲的兒子這是胡不爲的兒子”被一羣人微簇着的劉振麾心臟如被震雷擊中,在心中一遍一遍的說。他腦子有了片刻空白,“聖手小青龍你到底又出現了你怎麼還沒死”他注視着胡炭的面貌,心中百味俱呈。時隔這麼多年,他這塊心病終於又要讓人給揭開了。

    胡不爲銷聲匿跡了幾年,他本以爲此人已經放棄了挽回名聲的打算。誰知現在又重新出來興風作浪了。他的兒子長大了,他會不會把陽城郊外的事情告訴給他兒子。會的一定會的自己把他害得那麼慘,他怎會不圖謀報復嗯,這的確是他兒子,這小鬼的眼睛,眉毛,鼻子,無不酷肖其父,尤其那緊抿的薄薄的嘴脣,骨溜溜轉動的眼睛,簡直就跟胡不爲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劉振麾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胡不爲在擊傷了平七雁三人的豢獸之後,也是這般抿着嘴脣,大轉眼珠子的。

    “怎麼辦最好是殺了這小鬼,一了百了。可是胡不爲在哪裏他會不會尋上門來”劉振麾心中無數念頭來去,不成一端。這許多年來,旁人只看到了他的風光,卻不知他心中懷着的隱憂,就像身上長了一個巨大的膿腫,有衣衫遮蓋着的時候,誰也看不出異常,但在夜深人靜之後,自己揭開衣服,這膿瘡的疼痛才尖銳的折磨着他。

    弒師奪位,勾結邪教,誰知道這個祕密帶來多沉重的負擔

    天下最難釋清的,便是心病。榮華富貴,權柄名聲,都無法將之沖淡分毫。

    “聖手小青龍”過道里,被屬下圍擁着的魯大人也在琢磨着這個稱號,他應該是在哪裏聽說過這個名字。“聖手小青龍小青龍”魯大人皺眉盯着胡炭,努力把小童的形象與記憶中的通緝告示相比對,啊對了聖手小青龍魯大人猛然想起來了,數年前西京留守曾報上案件,稱進貢寶物七星彩龍琉璃杯和監牢鎮邪之器刑兵鐵令被江湖人所盜,犯案者便是一個叫“聖手小青龍”的江洋大盜,奇案司先後數度派員前去追繳,然而始終未果,其中西京按察官張可毅帶的一支捕快,更在追捕之中突然全員失蹤,此事成爲奇案司的懸案,卻沒料想,在時隔這麼多年後,他竟然還會再聽說到這個名字。

    “聖手小青龍”魯大人眯着眼睛,不住地在胡炭和秦蘇兩人身上轉來轉去。心中暗想,如果能將此案破解,也是大功一件,說不定要比自己這趟差事帶來的好處更要大得多。要知道,小青龍所涉之案事關貢品,與皇宮有關的,若是魯大人微微捻鬚,在心中暗暗盤算。

    自白嫺出來說話後,胡炭便一直留意着周圍看客的反應。見衆人心緒暫被白嫺的話吸引,便偷偷俯身,飛快地抓了一把碎冰握入掌內。左手三指一捻,抽出了衣下的定神符,然後策動掌中熱氣,激燃符咒,一口將符和水全吞了下去。

    “吭吭”這一番蹲身動作,又扯得左胸一陣劇痛,胡炭咬緊嘴脣忍着不要咳出聲來。

    “你疼麼”低頭喘息之時,卻聽見水碧箐低低的問話。胡炭一怔,擡起頭來,看見小女孩兒正偏轉着腦袋,目光清澈如水看着他,碧箐的眼神裏面滿蘊着關心,和深深的同情,絲毫不見驚懼憤怒。“你受傷了,疼麼”女孩兒又道,聲音壓得很低,似乎怕被別人聽見。她白白的小臉上還濺着一滴血,如雪裏丹砂,小女孩渾若不覺。

    胡炭發現,這個人質並沒有被自己鉗制脅持而受到驚嚇。

    “我要殺你,你不怕我”胡炭沉默了一會,問她。

    “你不會殺我的,你在嚇我爹爹。”碧箐咬着嘴脣笑了起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兩隻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兒。“他們捉你姑姑,所以你要救她。”她睒了睒眼睛,道:“我幫你。”

    胡炭點點頭,不由得微微放鬆了手指的力道。這個女孩兒清澈得像水一般,天真爛漫,不知人間險惡,把每個人都看得太過善良了。不過小姑娘也許沒有說錯,要是姑姑被他們傷到了,他會真的下手報復麼胡炭心裏有點拿不定主意。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情,他能忍得下心來傷害這個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

    “你把身子靠在我背上,這樣就不會痛了。”碧箐悄悄的說道,“我爹爹的法術很厲害的。我衣裳裏還有一個回氣丸,是外公給我備着防身的,你拿去喫吧。外公說治傷很好。”

    胡炭搖頭道:“我不喫,你留着吧。”

    碧箐“噢”的一聲,見胡炭皺着眉,只道他還在爲姑姑擔心,便安慰他:“我爹爹很擔心我,他一定不會讓你姑姑有事的,你不要怕。”想了想,道:“我小時候摘野花,有一回被蜂子蜇到了,我爹爹就哭了兩天,嘻嘻,他騙不了我,後來我醒了,見他眼圈兒紅了,就問他,他只騙我說是被風吹的,我娘背後都偷偷告訴我了。”

    胡炭沉默不語。

    “還有一回,我自己到山澗下面捉小魚兒玩,不小心跌了交,把腳脖子劃破了,在山澗裏大哭,我爹爹聽見後,從家裏飛跑出來,嚇得臉都白了,後來我娘說,爹爹當時正在喝茶,聽見我哭,急得把茶壺都碰翻了,熱水燙了一身,他都來不及擦。”

    胡炭努力送給她一個微笑,道:“你爹爹對你真好。”他也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幼年時跟父親在山中行走的許多片斷,在這一瞬間突然涌入腦來,這些情境以前總是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胡炭時常難以分辨哪些是真實經歷,哪些是自己的臆想,可是在碧箐的牽引之下,經歷過的一幕幕在這時突然間變得清晰異常。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