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亂世銅爐 >第六十三章:朝光若晚(上)
    “你贏了也沒用,”一個聲音淡淡地說道,“你先瞧瞧地上是什麼。”

    謝護法在三個人落下來的瞬間就已經做出了反應,他迅速的閃躲到一衆下屬的身後,中途還變向幾次以防遭遇阻截,同時召喚起空中飛舞的絨蛾集聚到身邊。置於安全之境後,他才警惕萬分的注視起對方的一舉一動。

    只見最開始說話的那個褐袍男子聽見提醒,把目光投注到地上。混雜在亂石泥雪中的,是被郭步宜用死氣侵掠僵斃的大片蟲屍,黑麻麻的靜伏在雜亂斑駁的陰影裏,若不細看根本無法察覺。那人看見了蟲屍,似乎被觸動起了什麼,眉毛猛的一擡:“養蟲的”

    幾乎就是在同時,謝護法也感應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濃烈的妖氣,失聲發出厲喝:“妖怪”

    “你們是夕照山的”聯繫起這幾人落地後的言行,謝護法怎會再判斷不出他們的來歷。天下間矢志跟驚馬崖爲敵,行事又是這樣肆無忌憚的,除了同居大理國境內的夕照山羣妖,哪還會有別人他只覺得心裏一片冰涼。

    那夕照山的妖怪也是驚怒交集,本來掛着得意的臉瞬間佈滿寒霜,從一個髡髮怪漢變成擰眉羅漢,他指着面色惶恐的一衆羅門教徒破口大罵:“晦氣晦氣老子千里迢迢從大理趕到這裏,本以爲能捉到個把能下口的修道人,誰知道還是碰到你們這羣飯渣真是氣死我了”

    “嗤嗤”一句咒罵剛完,他那根駢直如劍的手指忽然冒起了淡淡的白煙。黑黃的皮膚在極短的時間內失去光澤變得沉暗,然後透明的水泡一個連一個的泛開,脹大到表皮破開,淡黃色的液體涌了出來。“還有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起眼睛,用手撫動臉頰,那裏的肌膚也在以可怕地速度潰爛,成片的皰疹破裂開,毒液染滿了指尖。

    “真是偷雞不着還蝕把米,暗食,你喫過多少次心急的虧了,怎麼還這麼不長進”那邊兩個同伴發出了嘲笑。兩隻妖怪都比較謹慎,落地之前已經開了護盾,蛾粉對他們的傷害略輕。

    所期落空的失望,加上身體受到的傷害,讓暗食心裏填滿了怒火,耳中再聽到同伴的揶揄,這更無異於火上澆油,當下氣得哇哇直叫,猛的踏上前去喝道:“我三天前纔剛剛換了皮,這就讓你們給毀了我非要喫掉你們,不然對不起我那兩天兩夜的辛苦”

    周圍的光線猛的一黯,如同暗室裏最後的燭光也終於熄滅。僅餘的三十多隻大瑩蝽掛在壁上,可腹尾的螢光在漸漸變得微弱,所照及的範圍被收縮得越來越小了,最後渺渺如豆,變成夜半時飄搖在遠處江上的漁火。

    妖怪發難在即,謝護法哪裏還敢有遲疑,這時便搶先動了手,雙手平舉一攝一吸,身前兩個身疲力弛的部屬登時不由自主倒飛,被他抓住了後心。“吒”老者叱道,掌中吐勁,兩個堂主登時斃命,屍身排衆飛出,在半空時被激怒的蟲臨已經猙獰的霸佔住軀體,兩具屍身都開始顯出蟲豸的特徵。

    大宋有驚馬崖,大理有夕照山,這兩處妖族聖地的名頭,但凡在江湖上行走有些時日的術者,或多或少都有些耳聞。不過兩個地方雖然名氣並重,風評卻完全不同。驚馬崖行事低調,衆妖有首領旋刺在強力約束,極少在人前顯身,所以傳言也少。而聚集在大理夕照山的另一羣妖怪可就是另一番模樣了。他們欺着大理國小力微,國內又沒什麼像樣道統門派,行事當真是無所顧忌,殺人喫人,劫掠財貨,不惟在境內胡作非爲,甚至還偶爾侵凌到宋境的廣南矩州一帶進行滋擾。

    羅門教是在靠近宋境西南端的會川府和建昌府立下山門。而夕照山卻在大理更南段的景隴勐交和蘭那活動,雙方雖然相距千里,但算來羅門教卻是離夕照山最近的人間勢力,因此時常發生衝突。好在羅門教的功法乃是毒蟲寄體,這樣的功法對冀圖喫人助長法力的妖怪來說並無大用,是以雙方爭執雖然頻繁,卻還沒有發生過大羣妖怪衝進山門大肆喫人的情形。

    但既然兩方久不對盤,在此地狹路相逢又怎會和平共處。以謝護法的城府心性,自不會期待對方會突然轉變表現出善意。

    “嘭”蟲臨術爆裂之威,便是暗食這等大妖也不敢掉以輕心。眼見激烈的衝擊從屍身炸碎處迸射出來,如同無形的槍戟向四面攢刺,六丈方圓的地面全被震塌,不管土層還是巖塊碰到,全都變成冰雹下的豆腐,分解成細小的碎塊。暗食飛快的平跳上空中避讓,讓暴烈的氣流在腳下衝涌,感覺到足底強勁的上託之力,心裏也不由得一懍。

    “居然還敢搶先動手”他在心中驚怒的想,一腔喫人之意更濃。

    地面炸開了兩丈深的土坑,餘波所及,連胡炭的陣座都搖撼起來,坎察感知到了壓力,面色一緊,把靈氣催壓下地面竭力護持起陣罩的運行。

    “真可怕昨夜裏他要是用這個法子,恐怕我們就防不住了。”胡炭看着十餘丈外那碩大的土坑,在心裏驚駭的想道。這樣的爆炸威力,只一個就足以崩解昨天夜裏那艱難的平衡之勢。

    這一次蟲爆,範圍擴及七丈,沒能傷到暗食和錯綱三妖,卻把身體虛弱的一衆堂主震死了幾個,屍身橫七豎八的倒伏下來。當時憂懼煎心的十餘名教徒都沒發覺到是謝護法動的手腳,還在那裏高喝:“快躲快躲”“用法術打他”

    弘化堂的齊堂主是前日在伏波橋設伏的九人之一,被從香主一通呵斥之後,他本以爲已經死罪難逃,誰知最後被謝護法寬宥留下一命來。那時便對護法大人充滿了感激。他在昨夜下跪時就立了死志,一生效行犬馬爲護法大人報恩,雖死不辭。眼下瞧見情況緊急,實是深爲謝護法的安危感到擔憂。就在衆人大驚失色紛紛避讓的當口,他卻把身子往謝護法的方向護去:“護法大人,這裏有我們攔着,你先走”一句話剛剛說完,就看見面無表情的謝護法已經鬼魅般閃到他身後,右爪如鉤一把攫住他的後心。

    “大人”齊堂主剛欲說話,背心處突然的劇痛就阻斷了他的氣息,“這是”他心裏的疑惑還沒有凝成成型的念頭,那隻貫穿胸膛的手爪又瞬間熄滅了他的神智。

    他確信護法大人已經聽到了他的話。可是護法大人仍然出手取了他的性命。

    沒有絲毫猶豫。

    “嘭”當空炸開的蟲爆,把殘肢血液向四面拋灑,一腔熱血在朔風中迅速變冷,脫離眼眶的眼球滾落在了白雪裏,似乎還帶着濃濃的疑問。他甚至到死都未能表達他對護法大人的敬慕和忠誠。

    一夜間建立起來的愛戴和敬慕,或許在他心裏無比神聖,其實在別人眼裏卻毫無價值,甚至都不曾讓人猶豫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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