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和段天狼彷彿兩座雕塑,佇立於廣袤的蒼穹下,紋絲不動。
荊戈從數個小時之前轉達了陳青帝的意思後,便回到公司。但因爲職責所在,他並未休息,而是心神警惕的觀察附近各方動態。
所以當他看到李未央還在現場後,神色疑惑的同時又覺得於心不忍。
“我,再去問問。”荊戈取了兩杯熱開水,人手一杯遞給李未央和段天狼,隨即再次請示陳青帝的意思。
荊戈走後,約莫耽擱了十幾二十分鐘,陳青帝才姍姍來遲。
他並非那種鐵石心腸之人,面對李未央的尷尬身份和處境,陳青帝始終覺得雙方不見是最好的選擇。
但李未央的堅持超出他的預料。
一連數個小時的靜站,中途紋絲不動,如此天氣,能做到這一步,陳青帝再堅持不見,也會覺得有點過於冷血。
“不冷嗎”陳青帝看着李未央滿身雪花,甚至睫毛都凝結有些許冰渣,一邊脫下外套,一邊走近替她覆蓋上。
李未央嘴脣顫了顫,並未直面陳青帝的話題,而是語氣悲傷的道出了另外一句話,“天狐和天鷹都死了”
“他們都死了。”
陳青帝和荊戈齊齊一怔,驚覺匪夷所思。再看三兄弟僅剩的段天狼,似乎李未央並沒有刻意的撒謊。
段家三兄弟是李未央的家丁,當初是很她一起抵達東遼。雖然雙方認識不久,但江湖中人向來豪爽,感覺性格合得來,就會相處愉快。
荊戈和段家三兄弟的友誼,遠比陳青帝和他們三人。如今聽聞段天鷹和段天狐死了,荊戈終年不變的冷漠的臉,閃過一絲悸動和哀傷。
“先進去吧。”陳青帝按了按李未央的肩膀,帶她迴環球大廈。
一套房間中,暖氣正在急速升溫。
李未央抖了抖沾滿冰渣的衣服後,一言不發的縮在沙發角落。陳青帝看了她兩眼,有點不適應李未央現在的言行舉止。
印象中,李未央應該是那種古靈精怪,刁蠻調皮的頑劣女子,甚至有些時候比他熟識的慕小妖還要瘋狂。
但此刻,她靜的像一潭水。
“你”陳青帝頓了頓,繼續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李未央紋絲不動,縮在那裏,連眼片都極少眨動。陳青帝張張嘴,神色古怪,他感覺無從下口。
他拍了拍手,自顧自道,“既然現在不想說,那就先歇歇吧,我還有事,要先去處理。”
李未央依然沒有吱聲。
陳青帝起身離開,只是剛臨近門口,李未央突然開腔求情道,“陳青帝,能不能別殺我哥哥”
陳青帝原地僵立,神色幻變。
“你的敵人是七貝勒,哥哥只是迫於家族要求,前來東遼幫他,但本意並不想傷害你。”李未央語氣哀婉道。
“再說吧。”陳青帝丟下一句話,開門離開這套臥室。李未央長長的嘆息一口氣,神色越發落寞。
因爲已經進入冬季,白短夜長。
按照以往的景象,六點鐘天就該亮了,但如今,天邊連一絲魚肚白都沒出現。漫漫長夜,有人傷心至死,有人心情複雜。
“未央”李崑崙喃喃自語,情緒低落。
這一次前後進入東遼,原本以爲僅是完成一件對他而言,極爲簡單的事情。但沒想到事態會朝着不可逆轉的方向奔去。
段天鷹死,段天狐也死了。
段家三兄弟和李未央的感情之深,李崑崙比誰都清楚。
當年他離家習武,一年回家沒有幾次,這期間,李未央最好最親的玩伴就是這三個比她年紀稍大的三兄弟。
三兄弟雖然是李未央名義上的家丁,但從來都拿她當妹妹看,一點委屈都不忍她去受。如今,三個死了兩個。
“哥哥,今天下雪天狼帶我去抓麻雀了,用一個網撐起陷阱再表面撒點玉米骨,能一次性抓好多隻。”
“哥哥,天狐說明天下河捉螃蟹,嘿嘿。”
“哥哥,天鷹說他最大的夢想是成爲一隻翱翔天地的雄鷹,你說他是不是傻呀人怎麼可以成爲鷹”
那些年,他離家多日,每次回來李未央都拉着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話題的中心,永遠不離段天狼三兄弟。
那時候李崑崙只是笑,也不插話,就那麼揹着李未央,一邊走一邊聽,彷彿一輩子都聽不完她沒完沒了的碎碎念。
“你要是永遠長不大多好。”李崑崙嘆氣,語氣無奈,“長不大就不用面對江湖的是是非非,更不會感受到什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李崑崙伸手插入口袋,掏出一隻風琴。風琴掌心長度,外形簡單,甚至還帶着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是李未央十五歲時送給他的禮物。
那時候,她長大了,也懂事了。
這些年風琴一直放在身邊,貼身攜帶。偶爾孤單,無聊的時候,他就喜歡獨自靜靜的吹着一曲在北方廣爲流傳的歌。
記得當初,那首曲子還是李未央手把手教他的。當時學了十遍還是二十遍,最後還被李未央無情的嘲弄,說自己笨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小的時候上學阿爸總是說你比不過我
我也躲在角落裏偷偷笑過
澱粉抹在臉上那是做遊戲
阿媽拿着留聲機在唱花戲
記得小時候這樣做過家家泥
童年時候飛走的你折的紙飛機
什麼時候再飛回我手裏
泥巴抹在臉上那是做遊戲
光着腳丫追我說要教訓你
”
曲風長長,飛雪幽幽,李崑崙坐在天台上,想起李未央小時候的模樣,眼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只是再想到今夜離開時,李未央傷心欲死的神情,他的眉頭又緊緊蹙起,逐步擰成一條線。
那個古靈精怪,刁蠻任性的妹妹,昨夜是真的傷心了
“海棠無香”李崑崙緩緩收回風琴,瞳孔深處閃現一抹難以掩飾的殺意,他轉身走下天台,渾身勁氣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