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韻的眸中亦閃過回憶,當初覃晴下山之後,那些經文也都抄完了,四夫人又只潛心與佛道,正是日日百無聊賴只能在後山以琴聊以解悶時,有一日她一擡頭,便望見了躺在樹椏的那個男人她驚慌暗怪他無禮,那人卻是直接閉了眼睡過去了一般,一動不動也不吱聲,她只好自己抱着琴走了。

    再後來,便是四夫人突發了急病,她派人回府求救卻是求助無門,走投無路之時,是那個人突然帶了大夫上山,真是夏暑爲過,那個男人揹着大夫爬上山幾乎溼透了一聲的衣裳,大夫開了藥,也是他大半夜去下山去取藥,煎藥,卻仍舊是沒有對她說一句話就走了。

    可是她卻是記住了,等四夫人病一好轉,她便鬼使神差地又往後山去了一趟,只見他果然又躺在那樹杈之上

    她感激他同她道謝,他說最近是他父母的忌日,他心情不好,要聽她彈琴。於是,她便連着偷偷往後山來了好幾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做沈厲,是五軍營的一個昭信校尉,家就住在京城。

    後來

    “那這青桐木有事怎麼回事明鏡說沈厲送來的時候已是斫好的,他怎麼知道你的琴壞了,又是怎麼知道那古琴底板的尺寸模樣”這一項可是明明白白的別有用心了,這些事都清清楚楚,定是言朔那裏透的消息。

    “我也不知道”覃韻笑了搖頭,“他送過來的時候便是斫好的,我問他,他也沒說”

    “姐姐難道就從沒懷疑過他別有用心嗎咱們府裏發生的事情,他怎麼就曉得得清清楚楚。”說來覃韻也是涉世未深,不知如何應對,若那沈厲懷了什麼惡毒的心思,那此事叫旁人知道了,就是私相授受

    “他沒有”覃韻忙不迭地便替沈厲辯解,“他沒有”

    覃晴道:“二姐姐怎麼就能夠斷定呢你可是寧國公府的千金小姐,若他真是正人君子,當不該多次單獨見你。”

    “他沒有,他爲了那塊青桐木,肩上受了很重的傷,他絕不會是別有用心。”覃韻永遠記,當時沈厲將青桐木送來時她的驚喜,也不會忘記,當她欣喜若扛不慎觸碰到他的肩膀時他倏然緊皺的眉頭和眼中的痛苦,她看見他那間青色的衣衫迅速暈染了暗色,還有她小心翼翼解開他肩上繃帶是所看見的情景。

    “沈校尉受傷了”覃晴微愣。

    “是叫野獸抓的,他沒有說,但我知道這是爲了我取青桐木的時候受的傷”那是三道抓痕,血肉模糊幾能見骨,她雖然從沒見過,可是也能猜出來是何所傷。

    想想也知道,那百年的青桐木可是隨處可見隨地便長的,定是往深山老林裏取的。

    “那這親事可是沈校尉提的”

    若如覃韻所述,沈厲的確數次幫覃韻與危難之中,要說好感,覃晴也是略有所改觀,可一切的疑問,都在最後一個問題中。

    “是”覃韻的眸光閃爍,似有難言之隱,頓了半晌,方纔咬了咬牙道:“是我自己提的。”

    “二姐姐自己提的”覃晴的心中一驚,真是沒想到向來內斂柔弱的覃韻竟然敢自己同沈厲提親事。

    “是我的自己提的,”覃韻恬靜的面容上既帶着難褪的羞赧,又帶着一種堅定,“他是個好人,及時請大夫救了娘,又修好了爹爹唯一的遺物,大恩大德,我便問家中是否有妻室,反正我留在府中也不過隨波逐流任人處置,還不如自己尋一個尋常的人家。”

    “二姐姐”覃晴聞言,心中既是震驚,卻也無奈,的確,若非覃韻自己放手搏了這一個前程,恐怕以如今二房都岌岌可危要全力與大房相鬥的情況來看,也是無法在老太爺病亡之前把她從莊子裏撈回來再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想來覃韻也是知道自己的處境艱難,莊子裏又生存艱難指不定何時一輩子便叫老太君隨意擺弄了,才壯着膽子拼了臉面同沈厲說了那些。

    覃韻牽了牽脣角,柔聲道:“說來此親事可成,聽說還是多虧了二伯在旁幫襯了一句。”

    “我爹”覃晴一愣,“他怎麼幫襯”

    她本也是奇怪的,雖說老太君從不講覃韻放在心上,可到底也是她寧國公府的姑娘,嫁給誰不起些拉攏的作用不好,沈厲不過小小昭信校尉,就算覃韻在她的心中還不如身邊的丫鬟,這也是不會輕易答應的。

    覃韻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回來的時候聽院裏的人說的,說老太君本是不同意的,連面兒都沒見,都要將人趕出去了,是二伯突然回來,進了老太君的院裏說了一句,後來大夫人才出去收了聘禮。”

    “哦”覃晴低低應了一聲,暗疑覃沛如何會插手此事,卻也不多說,只笑了笑說,“我方纔過來的時候,聽說沈校尉的庚帖已經送來了,這樣心急,恐怕是急着娶姐姐過門呢。”

    覃韻聞言,面上又是飛紅,“妹妹你又貧嘴,可是再不理你了。”

    “好了,喜事將近,好姐姐可就饒了我吧。”覃晴上去撲進覃韻的懷中撒嬌,可眸中卻是光芒複雜。

    從覃韻那裏回來的時候,已是到了上燈的時分,覃晴甫一踏進院門,就有候着的小丫鬟忙着去小廚房傳了信,是以等覃晴從裏屋由伺候完換了衣衫出來的時候,桌上早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姑娘。”淺春站在一旁爲覃晴佈菜,夾了一隻水晶餃子放進覃晴的碗裏。

    淺夏盛了一碗碧玉翡翠羹端到覃晴的桌前,笑道:“今兒廚房裏做的都是姑娘愛喫的菜,想是知道姑娘在外頭住得久了,想念府裏的菜呢。”

    “嗯。”覃晴淡淡應了一聲,夾起碗裏的水晶餃子咬了一口,是她最愛的地三鮮餡兒的,雖說是地三鮮,卻是用老雞湯蒸煮過好幾道,再不知用了多少珍貴的食材費了多久的功夫才能出來的一道菜。

    淺春自也是知道那水晶餃子的手藝複雜,在旁笑着道:“聽說咱不在的時候小廚房又添了一個新的廚子,是夫人專門給三少爺請的,今兒這水晶餃子就是他手藝,姑娘嘗着味道怎麼樣”

    “嗯。”覃晴又是應了一聲,對着身前盤子的眸子微微有些失神。

    “可是那廚子的手藝不合姑娘的口味”淺夏瞧着覃晴都動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只道覃晴是不喜歡,忙道,“那下次還是換回原來的廚子給姑娘做這一道,再是不用他的了,姑娘便且先嚐嘗這碧玉翡翠羹,這道還是咱原來常用的那個廚子做的。”

    淺夏使了個眼色,淺春便趕忙將放着半隻水晶餃子的碗從覃晴面前端走,淺夏趕緊將盛着碧玉翡翠羹的碗移到了覃晴的面前。

    “趕緊把這盤水晶餃子端下去。”淺春一手將碗遞給身後幫手的小丫鬟子,一面又趕緊去撤了那盤餃子下去,轉眸間偷偷覷了眼覃晴的神色,卻是見她面上的神色絲毫沒有波動,只是仍執者漆木的筷子頓在那裏。

    “可是今日的菜色不合姑娘的胃口”淺夏也是瞧見的,只想着或許是覃晴這些日子在英武伯府的莊子上喝陶惠然應對乏了,是以口味不似常日,便道轉身同後邊侍立的小丫鬟道:“還愣着做什麼,趕快將這些菜都撤了,叫廚房做新的過來。”

    “快去。”桌上的十二道菜都是覃晴平日裏喜歡的,按說不該如此,淺春的心中雖然疑惑,可也拿不準覃晴的心思,畢竟從前也是有過一兩回的,可那幾回都是極少地在老太君處捱了訓斥丟了大面子纔有的,今兒個回來老太君可是什麼都沒說呀。

    “不必了。”

    正是小丫鬟門大氣不敢出端上漆盒來上前準備撤菜的時候,覃晴卻是突然開了口,淡淡的一句是否了的意思,可手上的筷子卻是在桌上放下了。

    “姑娘”

    淺春淺夏看向覃晴的面色,卻只見她面上的神色無波無瀾看不出喜怒來,只叫人覺着有些低沉之感,正是心中疑惑猜測,覃晴卻是倏然站了起來。

    “姑娘姑娘去哪兒”淺春淺夏也是心中驚疑,只見覃晴起身便直接往內室而去,忙跟了上去。

    覃晴自己打簾子徑直進了內室,因着主人還不在屋裏,是以屋中的燭光有些暗淡,覃晴直接走到了妝臺之前,看着妝臺上小葉紫檀精雕的妝奩盒子,伸出手,將妝奩鏡下的小屜抽了出來放在一邊,然後將手伸進那空了的槽內,拿出一封叫摺疊了的信封來。

    覃晴有些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信封,長長的眼睫在昏暗的燭火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遮掩了眸底所有的神色,只能看見眼睫突然微微顫抖了兩下,緊接着,覃晴便將手中的信封拆了,抽出信紙來。

    燭火跳越,燈芯噼啪爆了一下。在寂靜的屋內發出一點聲響,昏黃的光線下,只見紙上寫的一行字剛勁有力又透着飄逸瀟灑,是映在覃晴記憶最深處的熟悉字跡。

    這個傻瓜,也不怕會叫人看見他裕王殿下的真跡惹禍上身。

    覃晴的脣角勾了勾一下,帶着微微的顫抖,叫這一室黯然的燭火映襯着,透着一種淡淡的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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