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元嗤笑一聲:“我怎麼不敢來你覺得我膽子就這麼小。”
“不是。”姬初回頭對他微微笑,極美又極慘淡。“我以爲你臉皮薄,知道內疚,所以不好意思來見我。沒想到我還是低估了你的臉皮厚度。”
宇文元愣了愣,突然無情地大笑起來。
她不生氣,問道:“很可笑是不是我現在也知道了。以前我不知道的,還要多謝你啊。”
“廢話少說吧,有什麼事”
姬初起身臨階而立,二人眸光交融,只相隔三階石梯。
她道:“剛纔,爲什麼那樣說話”
“我一直這樣說話。”
“我是問你,爲什麼不說實情你哪怕只說不是這兩個字”
“姬初。”宇文元滿目冷肅地打斷她,“就如同你不想救她一樣,我也不想替你解釋。這需要理由嗎不需要理由,你又何必非要刨根究底。”
姬初沉默了好一陣,才發現原來他恨她,比她恨他更甚。她對他的恨源於刻骨銘心的情感,即使她懷有一腔報復而來,也未曾真正做出令他萬劫不復的事。
她只不過想讓他難過,想讓他愧疚、痛苦或者她根本一開始就是由於意難平而做出的企圖令他痛惜自己毀了她一生,最後不得不選擇真情流露,同她一起在如此熾熱激烈的情感中消融的絕路。
她恍然大悟,原來連柔說得對,她的所有行爲,真的都是爲了挽回宇文元。
這真可悲。
可悲之處在於宇文元對她的恨並非來自深愛,若有一分愛她,應該不會恨到這個地步。
姬初驚愕地問:“你恨我”她覺得難以置信。
“當然我恨你。”宇文元脫口而出。
當他的話音落下,姬初卻哀傷道:“可是,我愛你呀。”
她聲音清脆微弱,像冬日檐下結成的冰錐,落地以後,只有細細碎碎的輕響。後來就化作水沉入地下了,一切冰冷而寂靜,不見落花與春泥的抵死纏綿。何其絕望的毀滅。
宇文元即將涌出胸口的惡意一朝冷卻。
他聽了只是沉默,眼中沒有感動與喜悅。
當他心中所有的火熱與都已熄滅殆盡,他已不再需要清冷冰潔的夢幻。
這隻會令他感到更加冰冷,冷如他已經破敗不堪的人生。
姬初微微顫抖着,彷彿可以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追問:“所以,你爲什麼會恨我我恨不得把我所能給你的全都給你,我喜歡你喜歡得想要死了。”
“那你爲什麼不死你毀了我,徹徹底底的,因而付出生命的代價不是很合理嗎姬初,你如果想死,那我求你去死。”宇文元五官已經扭曲,英武的臉上露出痛恨到極點的惡毒,眼裏卻有一閃而逝的悲意。
他求她去死。
她不知道他對她的恨從何而起。
她只知道他想要她死。
可是,是她毀了他嗎她做了什麼能夠毀了他一直以來,受折磨的只有她一個。
姬初靜靜地看着他漆黑陰鬱的背影被黑夜籠罩,終於緩慢而艱難地仰頭看向夜空。
此時她眼中的迷惘不復存在。
宇文和自書房推門而出,見到面無表情的宇文元愣了一瞬,很快側身讓他進去。
宇文元大步經過,突然聽宇文和躊躇地叫道:“大哥,我”
“你不用解釋,我知道,這也是我的意思。”宇文元冷冷地笑了一下,關上了門。
宇文思神色有些疲倦,閉目靠在沉香椅上,聽他進來也不睜眼,淡淡道:“你又和她吵架了。”
宇文元隨意坐在一方,煩躁道:“是她非要找上門來,我可沒主動招惹。”
宇文思忽然笑:“你再這麼撩她,小心陰溝裏翻船。”
宇文元沒好氣道:“船早就翻了。”
“是我沒把你保護好。我本安排了人在宮裏照應你,不過似乎都是牆頭草,風往哪邊吹,他們往哪邊倒,也不在意哪陣風吹得長久。”宇文思秀麗的眉目間涌上一陣自責和憐惜。
宇文元神色仍很冷淡:“他們哪管東風西風,隨波逐流罷了。”
“說得對,到時讓他們後悔去吧。”宇文思說着把一本摺子扔給宇文元,“你看看。”
宇文元很快看完,是請立宇文和爲陳世子的摺子。他早有預料,並不意外。
“你如果不滿意,我就撕了再寫一個,沒什麼要緊。臨近用兵,皇帝有氣也只能忍着班師回朝再發作。”宇文思微笑道,“不過他回不來了。”
宇文元終於驚訝地看着他。
“皇帝點了京口假持節都督宋凡生爲主將。”
“宋凡生”宇文元皺眉思索片刻,很快想起來,“你曾經的門生”
宇文思大笑道:“現在也是。”
宇文元露出快意的冷笑,不過他想到了什麼,又皺眉道:“三軍主將除了宋先生,還有兩人,恐怕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你還是要小心。”
宇文思道:“神策軍執金吾連池是主將之一,倘若知道皇帝的女兒殺了他妹妹這流言,還會忠心耿耿麼”
宇文元恍然大悟,點了點頭,不再對此多說什麼。他將摺子合上,擱在宇文思的書案前,不在意道:“我沒什麼不滿意的,他做世子再好不過。你若立了我,反倒是個笑話。”
宇文元把什麼都看得很淡,名利地位是,情分也是。錯過就錯過了,死了就死了,得不到就得不到,他似乎什麼都不曾執着過只有對姬初的恨意從未消失。
宇文思嘆氣:“什麼笑話不會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一個也活不了。”
宇文元敏感的神經忽然無端端被刺痛,他站起來要走:“你還是快回去哄她吧,剛纔我讓她去死,現在她大約要癲了。”
“每次都讓我給你擦屁股,我也頭疼。”宇文思不悅地抱怨:“回頭我不在,你惹毛了她,看你怎麼收場。”
宇文元冷笑道:“你不給她撐腰,她在這裏日子更難過,我怕什麼。”
“她有病,你真想把她氣死她纔多大,你跟她計較”宇文思漸漸沒了笑意。
“嗤。你這麼護着她,到底是高靈雨的女兒,舊情難忘是吧”宇文元忽然激動地上前,一拳砸在他眼前的書案上,惡狠狠地盯着宇文思:“你若對母親有對高皇后一半好,母親會死嗎是不是我們三個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高靈雨要不是母親臨終求我別恨你,我半點面子也不會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