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憶錦的停手給了何修一息喘息之機,

    他吐掉嘴裏血沫,慘白脣上的一點觸目驚心的鮮紅。

    不得不說,這鞭子抽人實在是厲害,何修此刻身上每處綻開的皮肉都在叫囂着疼痛,而且隨着時間的流逝越演越烈,那後勁這使得他額頭迸沁着冷汗,手腳發涼。

    他將雙手無力垂在身側,心底涌起一股不甘:兩世、兩世都是如此,寄宿在手無縛雞之力的配角身上,等他積分攢夠,誓要成爲那高高在上、無所忌憚的之人。

    “他還與你說了什麼”

    蘇憶錦收了鞭子,衝何修看了過來,雙脣緊抿,竟似有幾分希冀。

    影影綽綽的燭光投射在她無可挑剔的臉蛋上,將她的五官暈染得更爲溫婉,完全看不出與方纔那冷然揮鞭、出手狠戾的女子同屬一人。

    何修瞧她這副模樣,心裏頭驀地打了個冷顫,老實說,依他看這精分的該是女主纔對。

    “你如此恨釋空,無非是因當年他上呈摺子奏劾你父親大不敬之罪,致使蘇家慘遭屠門、家破人亡一案”

    這番話勾起了蘇憶錦對沉痛往事的回憶,她握着鞭子的手指攥了又攥,骨節處都發了白。這副模樣倒也應了那句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若非她慘遭屠門,家破人亡,又對殷黎愛而不得,怎會纔給了那魔君可乘之機,一念成魔。

    此刻倒是個解開蘇憶錦心結的絕佳機會。

    何修便續了上頭的話,一字一句重重道:“蘇憶錦,那摺子實則並非殷黎所書,乃是被人所構陷。”

    蘇憶聞言,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木頭般愣愣的杵在原地。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喃喃道:“不可能如果當真與他無關,他何不與我解釋清楚”

    “信與不信在於你,殷黎爲人如何,你應當最爲清楚,莫讓仇恨矇蔽了你的雙眼”

    “我最清楚”

    蘇憶錦重複了這四個字,笑容裏透着嘲弄,那雙眼漸漸陰鬱起來,毫無溫度地盯着何修。

    “我清楚什麼你瞧,這事他連你都願意明說,卻對我連一個眼神都吝嗇。”

    忽而又怒道:“他根本就是個沒有心的”

    這發展實在出乎何修意外,他一時間有些接不上話。

    兩人沉默了片刻,蘇憶錦話頭一轉,問何修:“你覺得,他心裏可曾有過我”

    何修怔住,稍作權衡之後才道:“也許殷黎是曾有過的,但釋空早已遁入空門。他修佛,你修魔,道不同不相爲謀。”

    這回答已經是委婉了不少,如果不是受制於人,他估計會回句:做你的春秋大夢。

    蘇憶錦聽了點點頭,然後就笑了,只是那笑隱隱有些扭曲:“好,好一個道不同不相爲謀,既如此,那我便讓他修不了佛,可好”

    何修:

    蘇憶錦又喃喃道,“他待你可真好,在霜華殿的時候,他也曾這麼護過我的。”

    說罷,抽出腰間長鞭,朝何修走了過來。

    何修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下意識後退幾步。擡起頭,見蘇憶錦注視着他的目光像條淬了劇毒的蛇似的,吐着芯子,越纏越緊,令人不寒而慄。

    何修敢打賭,若他是個女的,早就死了一萬遍了。

    “你想殺了我”

    何修後退一步,勉強維持鎮定。

    “殺你”蘇憶錦聽了之後稍微思考了一下,輕聲道,“不錯的主意,不過不是現在。”

    何修頓時汗毛倒豎,這女主簡直是瘋了

    反正該說的他也說了,繼續留在這兒絕對沒什麼好果子喫,何修想了想,三十六計,走爲上計。當即一點猶豫沒有,腳步微錯,迅速晃過蘇憶錦就朝那救命門撲了過去,卻被狂躁的蘇憶錦轉身狠狠一鞭子抽在背上,痛得滾到了地上。

    “你很能跑”

    蘇憶錦笑他不自量力,擡手又揮了一記長鞭。聽到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抽打聲後,她漂亮的眸中涌起一股噬虐的快意。

    方纔這兩下創面很大,蘇憶錦又使出了十分的力氣,泄憤似的未留一點餘地。何修痛得幾乎昏厥過去,趴在地上的身體短促地痙攣了一下,手指甲摳得外翻出來,背上受了鞭傷的部位更是血肉模糊。

    蘇憶錦走過去踢了踢動彈不得的何修,顯然沒打算就這麼輕易放過他。

    “輕功不錯,不知道廢了你的腿還能不能疾步如飛”

    何修嘴脣動了動,蘇憶錦微微俯身,有些諷刺地道:“你想說什麼,這就受不了了你可嘗過一家三十口滿門被滅的滋味”

    “我操你大爺”

    蘇憶錦臉色驟變,摸出腰間匕首,沒有絲毫猶豫,殘忍而徹底地挑斷了他的腳筋。

    何修悶哼一聲,脣邊溢出血來,那淡薄蒼白的臉隱隱變得透明,若非濃密的眼睫稍微顫了顫,瞧着像是毫無生息了。

    蘇憶錦見他此狀怒意微消,收起染血的匕首,淡淡道:“怪只怪你與那和尚走得太近,我不殺你,已經足夠仁慈,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罷,便直起身子,袖袍一展。卻不妨裏頭一物滾落,砸在地上叮”的一聲清脆悅耳。

    何修勉強睜開眼,見一圓潤的珠狀物滴溜溜朝自己滾了過來,半面光華奪目,另一半卻斑駁不堪。

    正是那佛舍利

    他意識雖有些不清楚了,卻也是認得的,便忍着周身痛楚動了動,伸手想去夠,卻在指尖快要碰到的時候卻被蘇憶錦一隻腳踩上了手背。

    “這是我的,”

    頭頂傳來蘇憶錦不悅的宣示,“他也終將會是我的。”

    這是何修徹底失去意識之前,隱隱約約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烏邑縣衙門府,地牢內,

    漆黑的甬道蜿蜒曲折,轉過一照壁方能看到微弱零星的燭火,負責看押犯人的獄卒在打盹,忽然聽到通道那頭有人進來,猛地驚醒,仔細打起了精神。

    盡頭是專門關押重犯無窗式的牢房,裏頭的正是今天才抓進來的和尚。

    獄卒依典史的吩咐開了那牢門,跟在典史後頭的絕色女子進去的時候他心癢地看了好幾眼。

    這名女子,正是蘇憶錦。

    她誘了那典史深夜帶她來此,自然是爲了見釋空。

    這地牢一股腐黴之味,髒亂不堪,蘇憶錦瞧着那一襲髒污僧袍卻仍掩不住灼灼光華的釋空盤腿端坐其間,手上腳上皆是沉重鎖鏈,一時間蛾眉緊蹙起來。

    她將其他人都打發了出去,將帶過來的包袱擱在破舊寒酸的桌上,只留自己與釋空獨處。

    注視釋空良久,方纔發問道:“殷黎,你可恨我”

    釋空不語,仍舊靜坐誦經,仿若入了定。

    蘇憶錦便重又問了一遍,仍舊沒有迴應。

    受不了釋空如此忽視她,蘇憶錦眸中霧氣漸生,臉色也慘淡了幾分。

    “你已有三年不曾與我說過話殷黎,你心中若當真無我,又何須刻意視我如無物莫不是怕破了戒耽誤你修行”

    蘇憶錦說完這話,心裏頭是有幾分緊張與期待的。

    她期待着釋空反駁,期待着那人狹長的眼睜開,再仔仔細細地看一看她。可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的話像是石沉大海,唯有死一般的寂靜在嘲弄她的一廂情願是多麼可笑。

    於是,戾氣陡生。

    蘇憶錦眼睛發紅,猛地挑開腰間長鞭衝釋空狠狠揮了一鞭。

    “啪”的一聲,

    肩胛上的皮肉應聲綻開,釋空眉頭都未曾動一下,倒是那蘇憶錦回過神來,素手一顫,丟了鞭子。面露悔意,心也跟着隱隱作痛。她欲上前查看釋空肩上傷勢,可手指還未碰觸到他的染血僧袍,便被一道純陽罡氣給震得後退幾步。

    蘇憶錦不死心,再度伸手探去,哪知那罡氣之外又添了一圈佛光加持,竟生生將她那截瑩白的手指灼傷成了黑色。

    蘇憶錦怔怔瞧着那傷指,神色愴然,“我便是碰不得你了”說着說着,整個人像是被逼得有些瘋魔了,竟歇斯底里地笑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爲謀”

    笑完,眼裏又留下兩行淚來,垂下眼喃喃道:“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我的”

    她回身,抖開桌上包袱,將裏頭沉香、硃砂、檀香、曼陀羅花粉擺成古怪的陣法同時點燃,而後割破手腕,以血爲祭。頓時,她眉間一點魔氣開始擴散開來,漸漸瀰漫全身,又迅速濃郁至將整間牢房充溢,魔氣籠罩的黑暗中,一片奇異幻境緩緩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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