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痛感降低80之後,何修總算是能動了。

    原主這些年修習藥理,東廂房裏也陸陸續續備了不少他所研製的上好傷藥。何修腳筋被挑斷,只能以肘支地,緩緩拖着沉重的身體挪至紫檀櫃前,將裏頭的藥篋取了出來。

    倚着櫃門喘勻了氣,擡眼瞧見地上兩道長長的血跡,何修苦笑一聲,自個兒都覺得賊悲慘。

    藥篋裏頭,那方形釉面的小藥瓶裝着止血丸,何修先服了一粒,之後在身上的鞭傷處撒了金瘡藥,將傷口仔細包紮好。

    這還沒完,

    他低頭瞧了瞧自個兒那慘不忍睹的雙腳,小腿以上還有知覺,但足部已經沒了。若這跟腱部位的經脈壞死,兩條腿恐怕就徹底廢了。

    何修咬了咬牙,將藥篋裏頭布帛包裹的金針取了出來,這玩意兒本是做鍼灸的,現在只能湊合着用它來接續被挑斷的腳筋了。

    慶俞趁着守門的家僕小憩,偷偷溜進東廂裏頭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屋裏頭櫃上、地上凝結着點點黑色血斑,而自家少爺則手腳染滿鮮血、宛如個血人的場景。

    他嚇得失了聲,小臉打了一層白蠟似的,驚悚得快要昏過去。

    倒是何修淡定多了,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將門掩好,過來自己身邊。

    慶俞從驚駭中緩過來,嘴脣哆嗦着,一雙大眼睛蒙上了溼潤的霧氣,未幾,啪嗒一聲,掉下眼淚來。

    何修提起精神朝他笑了笑,“這傷看着嚴重而已,死不了,你家少爺我命大着呢。”他雖笑着,整個人看上去卻蒼白又虛弱。

    慶俞死命憋着沒有抽泣,小小的身體顫抖的厲害,他嚇壞了,生怕何修有個萬一。

    何修擡手想摸摸他的頭,但一看手上全是血,便作罷,

    其實他也就看着慘了點,疼到不怎麼疼了,唯有時不時涌上來的暈眩和心慌感,昭示着他眼下身體有多麼糟糕。

    “我,我去、找大夫”慶俞抹了把眼睛,低下頭一抽一抽地說道。

    何修搖搖頭,“你最是個聰明機靈的,現在纔來,也該知道這何府如今是什麼模樣了,你只管當作什麼都不知,這劑風波總會過去的。”

    “老、老爺他到底怎麼了”

    何修搖了搖頭,不便明說,只道:“我這會兒實在沒了力氣,你幫我把腳上的傷處理一下吧。”

    慶俞點頭,忙仔細小心地給他包紮好了,還有後背的傷,何修之前不方便,也沒有處理,慶俞也一塊兒包紮了。那些傷深可入骨,猙獰不堪,單單瞧着便能叫人手足發涼。

    傷口處理好了,慶俞便將何修扶到了牀上躺着,從懷裏掏出兩個用黃麻紙包的肉餡兒大包子,還是他從膳房偷偷順來的。

    何修被軟禁着,蘇憶錦早命何玄令吩咐誰也不許與他接近,自然也不會好心給他送晚膳,肚腹早就餓得不行。這會兒見慶俞掏出兩個包子來,登時眼冒綠光,狼吞虎嚥地吃了,又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精神好些了,何修腦筋也活絡起來,將從昨晚到現在的事情原委捋了一遍,開始思考那舍利爲什麼會落在蘇憶錦手裏。

    他那會兒雖看着快半死不活了,但佛舍利從蘇憶錦袖中滾落之際,內心卻實實在在處於極度的震顫之中。

    襲擊何修的人會在他身上留下那種痕跡,單憑這一點,就斷然不會是蘇憶錦

    否則何修想了想蘇憶錦抱着自己身體啃的畫面,竟比被她用鞭子抽更爲令他頭皮發麻。

    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昨晚那人將佛舍利交給了蘇憶錦,也許,喫他豆腐纔是順便

    何修:

    突然整個人都不好了。

    慶俞伺候着何修更了衣,那薄薄的裏衣被鮮血染溼,或與綻開的皮肉粘連在一塊,慶俞顫抖着雙手將那布料取下,用屋裏頭冷掉的茶水將他身上乾涸結痂的血跡小心拭去。

    他看着都疼,可少爺卻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些什麼神情透着迷茫,慶俞越發不好受了,心疼地勸道,“少爺,您睡會兒吧,身子骨本來就不大好,如今又傷成這樣,莫再勞神了。”

    何修:“好。”

    他側着身子躺回牀上,腦袋裏還在琢磨佛舍利的問題,忽地靈光一閃,將念頭動到了那鬼麪人身上。何修能肯定偷襲他絕非常人,這麼不聲不響便將他弄暈過去,縱觀佞佛文案與主配角信息,除了蘇憶錦、也就只有魔君了。

    這麼一來,就解釋得通爲什麼佛舍利會落在蘇憶錦手中,況且魔君一心想要對付釋空,那個時辰會出現在留園也不奇怪。

    可何修有兩點想不明白:

    一是這魔君爲何要多此一舉將佛舍利再轉手給蘇憶錦,如若只是爲了使舍利蒙垢,顯然他自個兒帶在身邊效果更好些,而且也更爲妥當安全。

    二是爲什麼在他身上留下那種痕跡

    這是人乾的事就算是隻魔也太過分了

    何修臉色發青,女人也就罷了,可那魔君怎麼瞧也不像個女人啊更令他擔心的是,如果原主這副相貌魔君都能看上,如此葷素不忌,那麼釋空

    何修深吸一口氣,稍稍冷靜下來,對慶俞道:“之前我吩咐你去打探的那幫人可有眉目”

    慶俞點點頭:“茗棋哥哥那邊剛剛傳來消息,說他們在一家客棧落了腳,就離這兒不遠。”

    何修褪下腕間紫檀佛珠,交付給慶俞:“你攜着此物去找那幫人,告知他們釋空大師有難,身陷牢獄,託他們儘快相救。”

    “還有,囑託他們小心蘇憶錦那女人,務必堅定己心,莫要受了魅術之惑。”頓了頓,又道,“他們若願意收留,你便暫時跟着他們,有蘇憶錦這個女人在,這何府只會越來越不太平。”

    “可少爺”

    “我心裏有數,”何修冷靜道,“我現在這幅模樣,哪兒都去不了,不如乖乖待在這兒養傷,我看她今日離開前已解氣了大半,暫時還不會動我。”

    慶俞低着頭,不說話了,明顯還是不願離開。

    “你跟着他們,蘇憶錦如此對待釋空,這幫人絕不會輕饒了她。你最是個機靈的,給他們出出主意,你家少爺我便能早日解困了。”

    慶俞聽到這句,才攥緊手中那串紫檀佛珠,拼命點了點頭。

    “少爺,您放心,這事兒我一定辦好,您快些閉上眼好好歇息吧,別再想這些勞神事了。”

    何修搖搖頭,嘆道:“我心慌得很,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實在睡不着。”

    慶俞更爲擔憂,躑躅着不肯離開了,硬是要守着他。

    何修拗不過他,無奈笑道:“藥篋裏有個青瓷小瓶裏頭裝着安神丸,你取來讓我服下,待我睡着之後再離開。如此,便安心了吧”

    慶俞如此照做,那安神丸果然見效飛快,一炷香的時間,何修便沉沉地陷入了夢鄉,鬱結的眉也舒展開來。

    靜靜地瞧了會兒自家少爺恬淡的睡顏,又忍不住湊過去親了親少爺的臉頰,慶俞方纔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而此時烏邑縣地牢內,

    晾了釋空半個時辰後返身回來的蘇憶錦,對着空蕩蕩的牢房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那鎖鏈顯然是被人用內力強行掙開,四分五裂碎了一地,堅硬如鐵的牢門也扭曲變了形。蘇憶錦眼裏迸射出憤怒的火花,那模樣單單瞧着便叫人不寒而慄。

    昏厥的獄卒被她用鞭子抽醒,哆哆嗦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受魔君之命將釋空囚禁於此,不擇手段誘其墮魔。眼下情境,莫非是她逼得太狠,那逆來順受的和尚開始反抗了

    不,不像他的作爲,

    而且,蘇憶錦蹙着眉,心生疑竇:她方纔置身牢中,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殘留的屬於魔君的氣息。

    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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