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兩人走到了一處繁鬧的市集,這是路過落霞山的必經之路。

    這一路上,蕭落極盡所能地扮演一個凡間的普通書生,北採自然也將賢惠妻子的角色演得淋漓盡致,兩個人看上去恩愛非常。

    走到這市集間,蕭落隨意一看,卻似乎是突然瞥見了什麼一樣,眼神一亮。

    北採卻不由眼皮一跳,蕭落平時都恨不得把她所得牢牢的,此刻卻願意把她帶到這易走失的繁華之地,肯定有詐。

    於是她更加不敢輕舉妄動。蕭落卻彷彿不知道一樣,他靠近了一個賣扇面的小攤,他看上去似乎很感興趣。畢竟曾經是書生,他骨子裏的文人素養還在。

    到了小攤前,他一一看過這些扇面,然後隨手拿起了一把,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扇面圖案,隨手把玩着它,嘴角泛起笑意,眸中卻意味不明,頓了頓,他一面將手中的扇面遞給北採,一面問北採:“你喜歡扇面上,是人還是景”

    北採一愣,便接過這扇面細細端詳起來,這扇面上畫得是個帶着斗篷的黑衣男,似乎是江湖劍客的模樣,看上去很是瀟灑不羈。

    等等江湖劍客

    他這是在暗示什麼麼林桐若當初就是求着江湖劍客段染玉讓他帶她走的

    想到這裏,北採不由按捺下心中的情緒波動,笑道:“更喜歡風景一些。”話落,卻沒有聽到一旁的蕭落回答。她一側頭望去,身邊還哪有什麼人的身影

    街旁的人來來往往,卻沒有一張是熟悉的臉。

    北採心下一涼。是了,這就是他帶她出來的目的了,說什麼散心,不過是在測試她的真心。北採知道,蕭落此刻肯定在暗處觀察她的表情。

    的確,在一旁,蕭落的臉龐隱藏在陰影下面,他冷眼看着北採一臉的驚慌和茫然,心中卻在發問

    真的已經死心了嗎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而這邊,北採知道了怎麼回事也就更加鎮定了,現在系統已經越來越少出聲指示她,但是北採知道系統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旦她判斷錯,便會出聲阻止她,於是心更安定下來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她裝作驚慌地到處尋找着蕭落的身影,一雙眸子如同小鹿般澄澈,讓暗處的蕭落的心也不由微微地動了一下。

    可是由於她遍尋不到,便有些喪氣地立在攤旁,就像是被拋棄了一樣可憐,甚至連一旁的賣貨的婦人都忍不住出聲發問:“是在找你的丈夫嗎姑娘別急”

    話還沒說完,溫和有禮的聲音立刻就在北採耳旁響起“阿若。”

    正是蕭落回來了。

    北採眸子深處,不由有暗光閃了閃。看來,她過關了。

    蕭落的手裏拿着一支毛筆和墨汁,看樣子是剛買的,他額頭甚至還微微冒汗,似乎奔波回來,可是以他的武功,又怎會輕易出汗一看就是刻意爲之。北採可沒有被他書生的外表矇騙。

    蕭落笑道:“剛剛聽你說喜歡風景,而你又喜歡海棠,我看了這扇面上沒有畫海棠的,便想着給你畫一張。你肯定會喜歡的。”

    真會演。北採看着他微笑的臉,淡淡地想。

    但她還是裝作一臉後怕的樣子勉強笑道:“剛剛發現你不見了,不由有些着急。”

    蕭落的神色溫柔下來,聲音更是溫潤,但他的話卻似乎意有所指:“你在,我就不會離開。”

    旁邊的婦人看他們此刻你儂我儂的樣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她慈祥道:“回來就好,公子,我可等着看你畫的海棠花扇面呢。”

    於是蕭落也不再謙虛,當下用毛筆蘸了墨汁,然後動作行雲流水般,極其順暢地在一個空白的扇面上作起畫來,筆墨間盡顯大氣,扇面上很快出現了海棠深色的花枝,遒勁有力,分外逼真。

    他此刻嘴角上揚、意氣風發的樣子,讓剛剛還警惕的北採不由恍惚了一下。這時的他,哪裏還像是那個殺人如麻的觀風閣閣主更像是赫赫有名的才子。

    在北採神思猶疑間,海棠花的大貌卻已經出來了,寥寥數筆,可是筆墨卻恰到好處,將海棠花開放的熱烈姿態表現得栩栩如生,明明是墨色的花,卻有一種赤紅色海棠花躍然紙上的感覺。

    周圍路過的人、小攤的攤主們都圍過來,見他畫得這樣好,都稱讚起來,扇面的攤主婦人更是嘖嘖稱奇,蕭落卻彷彿聽不見周圍的喧囂一樣,提筆在紙上迅速寫下一行字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致阿若。”

    他擡起頭的瞬間,眼裏是滿滿的情意,似乎全世界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的眼中,只有她。

    北採看着這行字,心中一動,白首不相離,這真是再美好不過的情話了。

    一擡頭,她便對上了蕭落情意款款的眼,也輕輕綻開了個歡喜溫柔的笑容來,這次的笑容,是真心的。

    落霞山腳下,草木鬱鬱蔥蔥的,而從這林間掩着的一條小路上來的兩人,正是北採和蕭落。

    此刻,北採正打開扇子欣賞着蕭落畫的海棠花,一臉的滿足,她笑道:“你真厲害,剛剛那攤主都想聘你給她畫扇面了。”

    蕭落也笑着看她,卻忽地假裝嚴肅起來,湊近她耳邊低聲道:“我只給你一人畫。”

    這話一出,北採便羞紅了臉,立刻用扇子擋住自己的臉不給他看。蕭落卻偏要拿開扇子看她羞澀的臉,兩人便鬧了起來。

    於是,兩人就這樣說說笑笑、打打鬧鬧地上了落霞山。

    落霞山上行人不多,半山腰有一個涼亭,怕北採感到疲累,蕭落便提議去涼亭休息一下。

    到了涼亭,兩人剛坐下,便在亭外跑過了一些孩子,他們正在互相追逐、打鬧,看起來好不歡樂。

    一個孩子先停下了腳步,他看了一眼天色道:“天快黑了,我們回家吧。”

    有一個小女孩聽他這麼說,立刻不開心起來,她一副很野的樣子,開口道:“我還沒玩夠”

    另一個小男孩便笑嘻嘻地恐嚇她道:“天黑了不回家,就會被觀風閣的殺人怪物們抓去吃了”話落,他似乎還要顯示自己的知識淵博一般:“我聽我娘說,那觀風閣的頭子是個變.態,最喜歡喫小女孩了,就你這樣的。”

    那小女孩明顯害怕起來,卻還是強撐着氣勢問:“胡說他爲什麼不喫小男孩”

    那小男孩更是得意起來,耀武揚威道:“聽說他以前是男.寵,這個其實大人們都知道,我也是偷偷聽到的,我不是很懂男.寵什麼意思,但是就是說他喜歡小女孩”

    亭外熱火朝天,亭內,卻處處生寒。

    在涼亭內的北採,看着這羣不知道死期到了的小孩子們,手心已經全是冷汗了,她只覺得藏在袖中拿着扇子的手抖得不行,已經快拿不住扇子,對於身邊的蕭落,她都不敢看他的臉色,卻已經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殺意了。

    她其實早就知道,這種事是瞞不住的,無論多麼隱祕的八卦,經過人的嘴傳下去,肯定會人人皆知。他曾經是男.寵,這個就是他曾經的身份,是他抹不掉的事實。後來他上位,觀風閣的競爭對手會不知道想剿滅這個組織的江湖正派、朝廷之人會不知道

    一傳十,十傳百,便不再有人不知道。只不過,誰也不會在他面前說。想必蕭落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他這麼敏感多疑,甚至覺得所有的人都輕視他,都瞧不起他。

    正在北採胡思亂想的時候,蕭落卻突然輕笑出了聲。他此刻早不復之前的溫柔纏綿,面色陰鬱得讓北採都害怕,笑起來更讓人覺得可怖。

    北採不想看孩子們血濺當場,可是她知道,她什麼也做不了。

    蕭落漸漸斂了神色,緩步走出亭外,看都沒看北採一眼,他面朝那些孩子,假意柔聲地開口問:“你們住在哪”

    那些孩子可能被他僞裝出來的人畜無害的樣子騙到了,以爲他真的是什麼書生,便搶着回答:“蓮湖村”

    “落霞山下的蓮湖村”

    “這樣啊”蕭落似乎在笑,然後

    沒有然後了。

    “噗嗤”一聲,這似乎是血迸濺的聲音,這聲音過後,世界彷彿一瞬間寂靜了,那些小孩子嘰嘰喳喳吵鬧的聲音,都消失了。

    北採一直沒敢看,她不想,也不敢看。

    天地間只餘蕭落的衣料摩擦聲,和他的腳步聲。

    他的腳步聲那麼清晰而沉重,蕭落走到北採的身邊,北採低着頭,看到他的錦靴下,是鮮紅的血,是剛剛那些孩子們的血。

    安靜了半晌,蕭落終於出聲打破了沉默:“你怕我”他的聲音,冷淡,又殘酷。

    北採一驚,剛要擡頭,蕭落的聲音又響起

    “你也覺得我髒嗎”

    不知爲何,這句話,他的聲音莫名得,有些啞。聽起來,很是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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