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強忍着頭暈目眩的昏沉感,撐着虛軟疲憊的軀體離開牀榻,顧長離深吸口氣,目光半點不離地凝視着房間正中的紅木圓桌上放置的掐絲瑪瑙盤。

    幾乎是一步一挪地靠近,短短一段的距離卻漫長得好似天塹。

    身體剛一沾及椅子,他便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抓過一塊杏仁梨花酥,飢火正旺之下誰還會去思考這些甜品糕點是否適合重傷未愈的傷患,橫豎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喫得極爲香甜。

    一塊一塊又一塊。

    小小的掐絲盤裏哪能裝下太多東西,僅僅只是寥寥數塊糕點就恍如精衛口中銜着的孱弱木枝,根本填不滿浩瀚無垠的海洋,反而更加勾起了饞意。

    正百無聊賴地伸着頭四處找尋着還有哪些喫食的顧長離耳尖一動,水晶珠串成的簾子兢兢業業地提供着有客來的訊息,他循聲望去,心中還兀自納罕着來者何人。

    索性不可能是南王那廝,就算再怎麼好色貪歡,堂堂的天潢貴胄也拉不下臉在拂袖而去不久後便來伏低做小。

    來人很快便從晶瑩剔透的珠簾後顯出臉來。

    卻是一名男子。

    那是一張極秀氣雅緻的面孔,只是稍嫌女氣了些,眸光暗暗透出陰冷,身上着着一般人很難駕馭的紅緞錦裳,卻愈是趁得其人風姿灼灼,膚白如玉,明豔不可方物。

    “我來之前還在尋思着,能讓王爺昨日帶着惶惶歸府,甚至將其安排在棲霞院中好生看護的平民會是何等的風華絕代,不想今日來看,卻似是個餓鬼投胎,頹然寂寂,不過爾爾。”

    他一隻手還牽着珠簾的一端,正眼也不去瞧顧長離,語氣涼涼,表情淡淡,不屑鄙夷的態度溢於言表。

    對於這樣明晃晃的針對排斥話語,顧長離並沒有做出多大反應,甚至同來者一般,也不曾正眼去瞅對方,徑自伸出手從紫砂茶壺裏倒了杯茶清口。

    “你莫不是聾子還是一介白身,商賈之家,小家子氣得連待客的禮儀都不曾有了”

    顧長離漠視的態度讓來人氣勢洶洶的出拳彷彿落在了棉花上,空落落地不得勁來,自覺尊嚴受到挑釁的來人漲紅了一張俊臉,原本還是清朗的聲音隱隱顯出尖利。

    將手中的茶盞輕輕往桌上一扣,顧長離徐徐勾脣,綻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他本就生得俊美,只是平時無波無瀾地冷着臉,顯出幾分生人勿近的清貴端方,這下忽然開顏,便如春風拂面,寒冰乍融,一樹梨花倏然綻放,昳麗璀璨得難以言說,便是來者心中惡意滿滿,對他厭恨至極,一時也免不了屏息凝神,癡癡怔怔移不開眼。

    非是心志不堅,而是純粹的人之常情。

    不過越是這樣,待到對方恍惚回神就越是惱怒忌憚,看向顧長離的眼神中甚至流露出凜凜殺意來。

    “我從不與小人辯駁。”

    一笑既畢,顧長離這纔不疾不徐地溫聲答道。

    “哈”

    來人先是一愕,旋即眉頭一挑,顯出氣急敗壞的怒色,“我先前說你一介白身不知禮數,卻不想真真叫我言中,紅脣白口,只會蔑人清名。”

    “君以爲何爲小人慼慼貧賤,汲汲富貴,奴顏媚上,搬弄是非”

    悠悠然爲自己再倒杯清茶,顧長離斜他一眼,繼續而言。

    “男兒生乎天地,便要求得一分崢嶸,一番事業,即便不拘世俗,也求一份問心無愧。”

    “你爲男子,且不論治國,平天下,便是簡簡單單的修身,齊家也不曾辦到。堂堂七尺男兒,仰愧於天,俯祚於地,以陽剛之身侍奉貴上,行那等妾婦孌寵之事,於國於家無益,不羞不慚,反而以此爲榮,做此等自炫羽毛之舉,簡直貽笑大方,厚顏無恥,饒是榮華一生,富貴安寧,屆時又有何面目去見陰司地曹,列祖列宗”

    “如此行徑,不爲小人,又是何物”

    語至最後,顧長離手中茶盞重重一合,嗡然有聲,竟震得對方渾身一震,踉蹌後退幾步,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幾乎站不住身體,最後竟是一聲哽咽,掩面匆匆離去。

    在他身後,顧長離靠着桌子,懶洋洋撐着下巴一陣唏噓。

    和我比嘴炮,你還太生嫩了點。

    哥可是在網上獨孤求敗,舌戰羣儒,被尊爲“噴神”的大人物,這麼個笨嘴拙舌邏輯死的蠢貨也敢在面前瞎蹦噠。

    簡直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

    老神神在在地端起茶壺泯了口,顧長離正想做番名師風流的優雅舉措,卻不想口裏傳來的一陣異味叫他頓時把臉皺成了苦瓜。

    再怎麼好喝名貴的茶葉,沁涼之後,也會顯出苦味來。

    而且方纔那一番脣槍舌戰之後,消耗得精力足夠他本就空蕩的腸胃再度翻江倒海百味俱來,顧長離捂着臉哀哀慼戚地比剛被他噴走的那位不知名人士還要傷心難過,悲痛欲絕。

    方纔那位兄臺能否走得慢些

    舌辯輸了也留些戰利品,就這麼狼狽地潰逃太不義氣。

    噫噓戲,嗚呼哀哉。

    腹中之飢,飢可吞山河。

    就在顧長離捂着肚子哀慼不止的時候,卻不想他方纔的那一陣脣槍舌劍,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已經叫人編纂成文,擺在南王的案頭供他翻閱。

    只是寥寥掃了幾眼,李承桐便不禁莞爾失笑。

    “卻不想那冷臉的美人,一開口竟是如此牙尖嘴利。”

    “真真叫我想不到的,是王爺好似對那位障眼的平民,動了些許心思。”

    帶着些涼薄的話語讓李承桐瞬間面上一正。

    “不過是名白身,又談何在意,先生莫要調笑本王。”

    桌案的對面,一名高冠博帶,身着寬袍大袖,頗爲高古之風的年輕男子揚扇微扇,笑得意味深長。

    “如此便好,王爺既然要那萬人之上的位子,該捨棄的東西,莫要貪戀。”

    “王之道,寡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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