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蠻蠻一直覺得眼睛霧濛濛的。
半晌,她放慢了速度。
八點多了,天早已黑了,但天空還有晚霞的殘餘,金色的光圈包圍了一大塊的黑色雲團。
從高速公路兩岸的昏暗路燈望出去,能看到狹長起伏的山嶺——不是什麼崇山峻嶺,而是本地特有的丘陵,連綿起伏,蜿蜒其間的高速公路就像是從黑色的胸腔裏盤旋出來的兩條銀白色的蛇。
這一路,忽然變得很長。
不知道是黑暗帶來的恐懼還是開車久了帶來的疲勞。
有幾次,大貨車呼嘯而過。
肖蠻蠻急忙避開。
夜晚開車,最怕的就是大貨車,油罐車……那些紅着眼睛掙幾個辛苦錢的大車司機,他們白天不敢上路,夜晚又太過疲倦,車子嚴重超載(跑一趟算一趟),又超速駕駛,簡直跟玩命一般。
堪稱高速殺手。
肖蠻蠻每次開車都躲着他們。
但今晚,大貨車油罐車彷彿特別多。躲過一輛,又是一輛。
每次聽得他們呼嘯而過,肖蠻蠻都有點膽戰心驚。
專注地看久了前方,覺得眼睛特別乾澀。
接連避開了幾輛大貨車,她乾脆徹底放慢了車速,勻速駕駛。
開了一會兒,前方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隨即,幾車連環撞在一起,其他司機緊急停車。
肖蠻蠻雖然及時急剎,也差點追尾了。
她根本顧不得前面的車,探頭出去,看到(也許是)自己之前避讓過的某一輛油罐車竟然直接越過了欄杆,衝到了對面車道,導致逆向而來的兩輛小車被波及。
油罐車,直接被點燃了。
熊熊火光裏,哪裏還有活命的機會?
可怕的聲浪和大火席捲了周圍。
一些司機衝上去幫忙,可只能徒勞無功地站着,根本沒法靠近。
報警的報警,吶喊的吶喊,周圍頓時亂作一團。
肖蠻蠻還隔着那麼遠的距離,都一陣一陣戰慄。
生命,那麼脆弱,有時候,你不知道爲啥禍從天降。
車子,徹底堵死了。
一時半刻也啓動不了。
許多人都跑下去看熱鬧,但肖蠻蠻坐在車上,渾身失去了力氣。
她仰靠在椅背上,但覺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樣漫長過,怎麼也走不到終點似的。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家。
微信提示音響個不停,但是,她沒有看。
她索性趴在方向盤上。
開着的車窗吹進來帶着熱氣的夜風。
警車、救護車陸續呼嘯而來。
耳畔不停地有人大呼小叫:“天啦,死了七八個人?”
“太慘了,那個大車司機應該當場就死了……”
“那兩個車才慘了,據說是兩家人,都帶着小孩子,就這麼飛來橫禍……”
人生無常,有時候,你什麼都沒幹,但災難就不期而遇了。
許久許久。
車子纔再次啓動了。
肖蠻蠻從方向盤上擡起頭來,腦袋還是暈乎乎的。
路過事發地點時,她看到撞斷燒黑的欄杆,滿地黑乎乎的東西,也不知道是油還是模糊的血肉。
她不敢細看(也看不清楚),倉促開車走了。
一路上,心口起伏,很久無法平息下來。
她決定以後輕易不再來呂林的老家了。
不知怎地,甚至覺得不該再跟呂林合作了。
有些朋友,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應該散了。
車子,終於出了高速。
繳費出去,她忽然聽得有人大喊:“肖蠻蠻……肖蠻蠻……”
她一怔。
她把車子開到邊上,停下。
下意識地看看時間,居然快凌晨兩點半了。
富小明拉開車門:“你休息一下,我來開吧。”
她木然地下車,從另一邊上去。
坐在副駕上,忽然疲倦得如釋重負。
內心,一下就踏實了。
“我以爲你10點多就會到,給你發消息不回覆,打電話也不接聽,真是嚇死我了……”
肖蠻蠻拿出手機,這纔看到無數條消息,無數個未接來電,有富小明的、那冬的,還有呂林的……
她馬上給那冬和呂林分別回覆了一條。
一邊打字一邊說:“路上出了車禍,一輛油罐車出事了,燒起來,真是嚇死我了
……”
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
“難怪等到這麼晚。”
富小明笑嘻嘻的:“你餓不餓?要喫點東西不?”
肖蠻蠻一點也不餓。
她只是順手拿起自帶的礦泉水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瓶。
“今天去呂林家,情況如何?今年的直播都準備好了嗎?”
肖蠻蠻嘆道:“別提了,以後若無必要,我再不去了。”
“爲什麼?”
“我又惹事了。”
“……”
“我把呂林的兄弟和弟媳婦打了一頓……唉,我本來一再提醒自己剋制剋制,可是,終於還是沒能忍住……”
她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講了一下,雖然並不是人人都具有法學博士周煒那樣的碰瓷本領,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肖蠻蠻嘆道:“我已經發現了,一個人再怎麼賭咒發誓其實最後都無法剋制。所以,我決定今後少出門,不出門。這樣,就會大大減少惹事的概率……”
富小明看她一眼,慢悠悠的:“肖蠻蠻,你該感謝自己的運氣……”
“????”
“其實,那玩意,每次只能令人在幾分鐘之內失去反抗餘地。對付一個人是可以的,但是,若是幾個人,其實,只要有一兩個人提前反應過來,你就會完全失去優勢,再也不是對手,明白不?”
肖蠻蠻震驚不已:“真的嗎?”
“真的。比如你在揍呂林的弟弟時,可能唐小可是能動彈的。只不過,他們可能礙於你那種聲勢,被嚇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否則,但凡有人反應過來,立刻回擊,你不見得可以避開。
“唉,我本來也想講道理的,可是,根本沒法講……”
和講道理的人才能講道理,但不講理的人,你怎麼說都沒用。
要讓傻比好好地跟你說話,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肖蠻蠻也滿腹委屈:“我已經見識了唐小可好幾次這樣,所以,終於忍不住了(加上他們半綁架呂林的狀態)……唉,還是怪我修養差……”
富小明悠悠地:“各個國家尚且拼命發展尖端武器,武裝到牙齒,何況是我們這些普通人?”
有高精尖武器,有威懾,有動手能力,才能真正屹立於世界之林。
國家之間尚且如此,何況販夫走卒。
“甚至監獄等暴力機構的存在,死刑這些,都是爲了威懾這些“蠻不講理”的各種分子……”。
肖蠻蠻:“你是安慰我嗎?”
富小明一本正經:“人類的基因和生物鏈就註定了弱肉強食,只能講道理的物種(弱者),後來基本上都消失了……”
人類,本質上就是“廝殺”而存在——一個精子,必須從上億個同類中廝殺出來,才能變成一個人。可以說,還在孃胎裏就踏着同類的屍體笑傲江湖,否則,就沒機會見識真正的陽光了。
只有強大者,人家纔會關心你說了什麼。
幾曾有人願意耐着性子聽弱者微弱的吶喊?
肖蠻蠻喃喃地:“你看,我其實也不容易,打別人幾嘴巴,自己的手都差點腫了。真的,下次我盡力不出門了……”
富小明瞄一眼她的手,一本正經:“下次,你真的不能動手了……”
“我知道的……我錯了……唉……我真的失控了……很抱歉……”
“下次你不要用手。可以在網上買一個掌嘴工具帶着。直接用這個,手就不疼了……嗯,我記得某一次我還搜索過,回去發圖片給你看……”
肖蠻蠻:“……”
富小明笑嘻嘻的:“呂亮唐小可這種人,不掌嘴也不行。至少,也得讓他們長點記性。畢竟,那麼倉促的時間,哪怕是四五個人,其實一般都反應不過來的。所以,相對還是很安全的。或者,我再改良一下那玩意,下次哪怕再多幾個人也不怕,反正最近我也沒事幹……”
肖蠻蠻:“……”
是的,唐小可兄妹那種人,不徹底震懾他們,隔三差五就來勒索,永無寧日。
單憑嘴皮子說服他們?道德感化?肖蠻蠻只能說:你行你上!我不行,我只能動手!
車子平穩向前。
市區相對明亮的街燈下,肖蠻蠻把那張笑嘻嘻的臉看得清清楚楚。
內心驚歎:富小明,他竟然任何時候都精神抖擻,生機勃勃,無限強大的樣子。
甚至他的白襯衣都白得那麼旗幟鮮明。
紅燈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還是冰涼的。
他柔聲道:“也沒什麼好怕的。下次你再出遠門時,我和你一起去。”
是啊,也沒什麼好怕的。
她呵呵笑起來,看到前面就是家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