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十一章 初來乍到,須先狗着
    李寇心思深沉並不以錢到手爲安,周圍流民虎視眈眈一旁張大戶心懷怨憤。

    此時應當有一個暫且避開這地方的去處。

    有些事倘若暫時無法破解,那就在遠處觀望片刻。

    他自那張大戶手中接了飛鈔,火光下細看時心裏不安。

    這不過尋常紙鈔而已,粗陋使他這樣見慣後世紙幣的人十分嫌棄。

    這樣的紙鈔能防得了假鈔?

    不過,李寇也知曉古代也有“密碼”。

    他記着在電視劇中看到過所謂“連號鈔”的劇情,當時把那一團足有數十張的飛鈔拿在手裏仔細研究。

    紙鈔上先有“爲涇原路糧行團社用”的字樣。

    中間則只有一連十幾個印章,有的顯示出某糧行的字樣,也有的顯示出某人的花押,有一個很特別的印章,竟做成葫蘆狀裏頭陰刻着一團模糊的圖案,仔細分辨才能認出“渭州三百畝塌房主人”的字樣,但上頭又陰刻一個奇怪的圖案。

    這又是什麼東西?

    三百畝塌房又是什麼東西?

    李寇繞開這些先不問,只往紙鈔中間看。

    上頭有“直千錢”的字樣,又在旁邊備註着一行“籌二等麥九十斤”。

    這倒讓李寇奇怪了,古代的收成全看天氣,有一年豐收,自然要有歉收的年份,這飛鈔竟規定可以當二等麥九十斤,若是遇到歉收年份這些生意人豈非虧了?

    “也不對,既然這些糧食商人敢籌劃出飛鈔,必然要有實物作爲抵押,這不就是以糧食爲實際價值的糧票嗎?”李寇這麼一想便明白了,不由心下讚歎,“這些糧行倒也大氣魄,他們規定無論豐還是歉收一律以這個價格定涇原路的糧價,經歷幾年本地歉收糧食緊張的考驗,當地人自是願意選擇相信他們的鈔票。”

    李寇心下也有些不安,他感覺到宋朝這個歷史階段大商人的影響力了。

    這些人是可以通過操控物價達到斂財的目的的。

    他能想到的就是當糧票看的飛鈔可以起槓桿作用。

    同時他也明白了涇原路爲什麼會同意糧行出飛鈔替代一部分貨幣的用意了。

    這裏頭恐怕少不了權和商的互相勾結和妥協。

    果然他在飛鈔裏找到了涇原路安撫使司的花押,同時又找到了秦鳳路涇原路熙河路等多個轉運使司的花押。

    帥司府和漕司爲這些飛鈔站臺,飛鈔又比大錢保值一些。

    那也難怪這些大戶願意收一些飛鈔了。

    “這也沒什麼好得意的,無非只是比爛而已。”李寇心下想。

    用很容易受到影響的糧食作爲基礎發行的貨幣,實在太不穩定了。

    只不過他暫時並不瞭解這些,也並不十分懂得現代貨幣的發行因此也只是心中這麼一想。

    李寇數過手中的飛鈔,大的有“直五千錢”以及“籌二等麥四百五十斤”的大鈔面值小的就是“直千錢”了。

    這麼看來這些飛鈔算是大面值鈔票,一般人家日常用度也用不到。

    這又給了糧行及兩司乃至宋朝朝廷調控市場的機會。

    “古人一點也不傻,只是條件沒有達到那個地步。”李寇心中想到。

    二十四萬七千錢全部到手,李寇揣好飛鈔便將兩個玻璃瓶半瓶酒交給張大戶。

    張大戶又看那兩個塑料瓶子。

    李寇索性又給他增添了一個。

    張大戶連忙問:“又要作價多少?”

    這廝是個很不爽利的人。

    李寇便直言要求再多些石炭,又要他取些白麪來。

    張大戶沉吟片刻,得知李寇要去鐵鞭寺便賣他一個人情。

    “二十里路程,你們也不便帶老弱小孩,不是灑家捨不得幾百斤白麪,只是這個恐怕不甚周全,這樣,我叫腳店的幫閒,算你三間大房,整十日,你饒我一個瓶子,如何?”張大戶問。

    李寇道:“只怕我們沒有身份……”

    “這個不難,有錢便是。”張大戶並不以爲意。

    他是看朱文是個讀書人的面子。

    李寇心下明瞭,索性又取個藥瓶叫張大戶並做三間房一月。

    張大戶算計下來到底是賺了,又看那藥瓶褐底微微透光,雖小巧但也精緻,便也允了所請。

    兩廂交付完畢張大戶便不耐寒冷,小心抱着所得往河堤走去。

    他留下兩個健壯婦人,那是帶朱文一家去腳店的。

    朱夫人卻說今日只在這裏等着。

    朱文也說等天色晚些歸來一起去了最好。

    他們並不信那張大戶的承諾。

    只是李寇心中有計較,那些流民裏出幾個歹人,若劫持了這老小四個人,那又是一樁麻煩事。

    朱文笑道:“只怕這渭州城裏,此時最周全的便是這河道了。”

    河堤上有軍卒巡邏,流民縱然有幾個歹人也不敢鬧事。

    朱文又低聲道:“倒是過兩日天暖了,築城的時候纔是亂局。”

    李寇並不明白也未嘗得知流民修築城池是怎麼回事。

    他遵從朱文的意見,這是比他熟悉這個時代的人。

    “所謂流民築城,實乃古法賑災手段而已,既安撫流民,又修繕公事。”朱文笑道。【注1】

    這莫非就是以工代賑麼?

    李寇頗有些驚奇,他只說這法子是近現代纔有的。

    倒是在穿越書裏瞧見過主角提出以工代賑的法子,登時贏得萬民感激涕零大佬稱讚有加。

    原來古人早就想到這個法子了。

    既安撫流民又能修補破損的工程,的確是一個不錯的法子。

    朱文一介落魄的讀書人也對此習以爲常,想來宋代每有災荒便有這以工代賑的政策。

    這樣看來古人早已有了這個舉措,最遲宋代已經形成了一種賑災的政策。

    李寇遂稍稍安心,他本想着要天明先尋糧行兌換糧食。

    這時天邊顯一抹魚肚白,片刻間白光侵略黑夜。

    河道里天光浸潤大概模樣顯了出來。

    李寇一瞧,大約猜測這裏應當是千年後的水橋溝。

    自此往北而去約三五里,便是他家新買的房子所在小區。

    若是以此再往東東北方向去,翻越兩個山樑或者沿涇河一路往東到六十里外北上進山便是他魂牽夢繞的老家。

    想到這裏,李寇忙忍住心頭思念急問朱文:“州府如何安排我等流民?”

    朱文正與渾家交待事項,看他模樣並不是個大男子,與渾家說話很是細心,夫妻兩人倒是個和睦的感情呢。

    李寇這麼一問,朱文當即答道:“天暖時修築城牆,一是安撫,二是活命,免得教流民席捲州縣落爲流寇,但凡有一口喫的,哪個願意落草爲寇?這第三麼,便是甄別流民中的強壯者,有願意從軍的編入土兵或充弓箭手,有好武藝的可直去禁軍邊軍出力了,至於其餘人等大都是分編開來,有家產者或經營鋪席,或購置田產,無田產者則編入戶籍,或租賃官田,聽漕司及州縣衙門分撥,或爲當地大戶聘請,要麼佃當地富戶家田產,要麼爲城中大戶當個幫閒——少君作何打算?”

    李寇心下有了計較。

    他對這世道一概不知,雖有一身好武藝但那又能打出幾畝田地?倒不如以手頭這二十萬大錢,尋漕司買下老家那個山溝,先靜觀着世道是個什麼樣子,瞧得清楚時,或隱居山野或躍身跳進這滾滾紅塵,那也是自在選擇的。

    此時不可隨意定去留。

    縱然是要從軍,也須知曉這世道是個什麼樣子。

    若不然縱然憑着認識幾個大字有一首好武藝,那也不過當個這世道里的睜眼瞎。

    那如何了得呢?

    “地,農之本者也。前宋時官田私營,富可兼併州縣,貧者尚有從商之路,而戰事起,商路絕,民無存焉。後宋時,北人南下,與南人爭地,地盡,而商事窮,既無人口,又乏錢、糧,遂無地者從軍,意圖北伐,又有奔投(帝)者衆,待北人耗盡,後宋怠,此前宋之所以亡於仁、哲土地兼併之風益盛時,而後宋亡於先天,此所謂‘農事亡,前宋亡,農爲商挾,後宋所以不存也’。農者,天下事,所謂‘無農不穩’者也。”

    ——李清照《知世錄·李教相問對·過宋論·農篇》

    注:

    注1:以工代賑之法古已有之,最早見春秋時齊景公時期,爲晏嬰實施,原文“齊飢,晏子因路寢之役以賑民”。見《晏子春秋》。

    宋神宗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夏,江浙一帶發生災害,越州知州趙抹奉旨救災,賑災之外又招收三萬流民修築城牆,對災民既發工錢又發糧食,同時以官府的名義向災民借貸,“用厚計其工辦法,使之賴以多得”。

    歐陽修知潁州時,也招募災民修築黃河大堤並修繕渚陂民田,可見以工代賑的方式已經成爲一種賑災手段。

    范仲淹在浙西時利用當地人信佛的風俗,也招募災區民工以工代賑修佛寺。此事見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一·官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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