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十九章 鐵鞭寺
    李寇一路慢行暗暗計算着出走渭州的距離。

    走不盞茶功夫,無空在前頭停下腳步。

    這一路來他悶頭只在前面趕路,順着涇河一路直往西西北走,不見他再與路上什麼人說話,只拉開百丈之多,似乎無意聽李寇與朱文說話。

    他這一次停下,是要在路邊休息片刻。

    李寇裹緊軍大衣,山野裏空曠處風吹來很冷,他閉着嘴巴時刻調整呼吸。

    此處是一個小山丘在路邊麥田一側矗立,丘上有荒草,也有不知哪個路人留下的印記。

    李寇頗愛乾淨,只看丘上有溺痕,便不往上頭去坐。

    無空面色和煦,大口喘兩口氣,笑道:“再往前走一會,也就到了。”

    李寇假意埋怨道:“早知如此,何不找個車馬來?”

    朱文勸道:“今日花銷許多錢,這幾里路再走片刻就到。”

    無空也道:“二十萬大錢雖多,也須精細過日子纔是。”

    李寇佯怒道:“這麼長的路,倘若你家老和尚齟齬,不肯給飛鈔,偏要十多萬錢讓我扛着回來,我又怎麼奈何?”

    無空只是笑道:“大可不必擔憂。”

    他似乎又信心滿滿,見朱文疑惑地看他,忙又道:“那老僧是個市儈的頭腦,他怎會貪小利忘了大便宜?總不至於扣留你等,那可是出入渭州都有記載的。”

    他看着李寇半晌才說:“渭州富商並不多,哪天多一個身懷數十萬的富人,全城都要來看,那老僧只是個貪財的,又不敢多事,只消那琉璃盞叫他見了,怎會少你的錢?”

    李寇道:“那可難說。”

    歇息片刻再又趕路,漸漸的無空話多起來。

    他先問李寇家世如何,又問朱文怎麼不與同族一起。

    李寇不搭理,朱文倒是聊了幾句。

    這時李寇知曉朱文本不是關西人,他家本在淮南西路濠州定遠,祖上坐鹽監事,舉家來到秦鳳路,有一支留在永興軍華州,即陝西華縣區域,另一支一路直到秦州,即以後的甘肅天水附近,那還是朱文還是個少年的時候的事情。

    朱文嘆道:“國朝規矩,定遠朱家莊幾乎滿門盡遷徙,原本定在全部去秦州,投奔親戚,沒成想半路上有人落了病,有人生出二心,在華州境內,只好兩邊分道揚鑣,我家人少,只幾個人,當時一心只想投奔親戚,另一支倒是大戶,多有人丁也很多家財,那一支留在華州,灑家有個兄弟,當時也流落在了華州,此番蕃兵侵擾,灑家本要帶家人去華州投奔於他等,也不知我那兄弟現今是個什麼樣子。”

    李寇奇道:“如何便坐鹽監事?”

    朱文道:“國朝鹽鐵自是朝廷的專賣事項,不過尋常也有發賣予民的,衙門只須按季度收繳定額分量便是,朱家莊本就是個熬鹽的,當年年出鹽也有千石,那是定遠頗有些名氣的大莊,人丁十分興旺。”

    李寇心下訝異,他並不知道古代的經濟。

    但他知道鹽鐵專營這個在古裝電視劇裏也出現不少次的詞。

    但聽朱文這麼一說,莫非宋代的鹽鐵也可以由商人開採?

    心下記着這件事,李寇再不多問,又走片刻,遠遠看到路邊一側,高山腰裏,灰濛濛的山上露出一抹頗顯眼的色彩,似乎有人家在山裏居住。

    無空拊掌指着那裏笑道:“那處就是鐵鞭寺了。”

    李寇極目遠眺也瞧不出有什麼問題,他只是奇怪於是問那無空莫非不怕西賊?

    無空面色似是不甚歡喜,只說“便是戰亂時也不該與小僧們爲難”。

    李寇一笑:“我若是賊寇,卻不饒了你這些出家人。”

    無空奇道:“爲何?”

    李寇道:“亂世下山的是道人,倒是盛世裏常見僧人下山化齋,只你一個小山寺裏,老僧便有出手十萬錢的氣派,可知若是搜刮,只怕百萬錢也拿得出來,卻不是合該賊寇發一筆橫財麼?”

    無空當時怫然不悅,道:“施主說的哪裏話。”

    李寇不與他辯駁,手指一條小路道:“去了難免不好如廁,你們等我片刻,解個手便來。”

    說着便抓着路邊的蒿草往小路上去了。

    無空在後頭着急叫道:“莫壞了那琉璃盞!”

    李寇道:“那是十萬錢的物件怎可壞了?!”

    這一番應答,自然不是小聲說的。

    李寇眼中不帶笑容,他在避風處稍稍待了片刻,取些餅乾礦泉水,先勉強喫些下肚,再要起身下山時,忽而想起一時,左右一瞧,從一旁撿起兩塊拳頭大小的石頭。

    他下山路,那無空正與朱文說話。

    無空埋怨道:“這少年人忒得警惕,小僧只是個要貨的,他當灑家們是要命的麼?”

    朱文不動聲色只說:“他少年人一個,你也是知道的,一路不知多少苦頭都吃了,安能不疑?只等變賣了琉璃盞,你等把那大錢飛鈔交給他,自然不疑心於你了。”

    無空見李寇下來,直捲起自己的僧衣大步沿着大路往山上走去。

    朱文目視李寇要問端倪。

    李寇目光往那小路處一指,又搖了搖頭。

    小路上什麼也沒有,只有積雪,此時已開春了,積雪幾日來消融的不少,又在路邊留下冰棱,上頭倒有鞋印,只看來也是山裏的和尚。

    李寇讓朱文在前頭走,他在後頭跟着。

    朱文哪裏知曉李寇並不十分信任他,走在後頭自己照應自己纔是正理。

    一時到了山腰,那山路蜿蜒曲折,分明只有不足三百丈的山,那路足足有三五里,路也是修繕過的,力求陡峭,只有順着山路往上,不有躍上之字形路上一層的可能,那陡峭的懸崖上,根系很淺的蒿草不足以爲一人提供着力處。

    李寇心下戒備,腳下平緩輕巧沿着山路往上走,只是他走幾步,便要停下稍稍喘口氣。

    一時上得山來,才見山寺真容。

    山寺在山腰避風處,一側有林,一側是懸崖,看那山寺顏色,頗是嶄新,怕不翻新多久,也無山門,也無石階,自山寺一側放滿了麥草,又放着整齊的一堆柴火的場院外頭,平平的直通山寺大門,那大門倒是很高大,足有丈高,比院牆卻不高多少,院牆上頗是陡峭,土夯的牆頭上佈滿了刺荊。

    山寺並不完全依山,寺廟與山壁間有丈許距離。

    那山壁上也掏了幾個窯洞出來,並無門扉,只看着堆滿了麥草柴火。

    寺中靜悄悄無人應聲,有輕輕的香火味道,被山風吹着從懸崖那邊打着滾地撲過來。

    李寇悄然吸一口氣,那香火的味道並無異常。

    他目光卻瞧在山寺外一棵大樹上的物件上。

    那是一條黑幽幽的,長有三尺八,直徑堪比他手腕的一柄熟鐵竹節鋼鞭,鞭尾系一條紅布,用粗繩子繫着,掛在大樹上似乎要叫人遠觀。

    那鋼鞭分量超過三十斤了!

    許還要更重!

    李寇看兩眼不再多看,他拍下胸口揣着的玻璃杯,大步跟隨無空往山寺裏頭走去。

    他心裏說:“原來是這麼個鐵鞭寺——不知是什麼來頭?”

    這時,朱文臉色變了。

    他一把拉住了李寇不讓他往山寺中走。

    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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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平涼府,去西北二十里,有前朝時人修寺廟,曰渭州鐵鞭寺,位在龍隱寺之下。龍隱寺者,傳爲唐安史之亂時,太子亨出馬嵬,辛酉至平涼郡,夜宿寺中,後稱帝於靈武,寺改稱龍隱寺,是爲真。至於鐵鞭寺者,時人訛傳乃前朝猛將呼延贊過處,遺鐵鞭,因是有寺,此訛傳也。”

    ——《國書·地誌·平涼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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