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五十七章 求其同,存其異者,事竟成
    馬姑娘顯然是個愛好一切美好的人。

    但她也很能剋制不合理的慾望。

    她嚮往有一個玻璃房子,但在她看來那是辦不到的事情。

    由是隻是嚮往片刻她便整理好了心情。

    她小心地把九龍杯推過來,一邊仔細看着李寇的表情,稍稍又把九龍杯收回去一些,如是五六才一咬牙嘩啦一下把琉璃杯全部推到了一邊。

    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不理智的想法,正要說話時卻見李寇又從口袋裏掏出一串琉璃珠。

    哦,那不過只是三塊錢甚至一元店裏常見的玻璃項鍊。

    李寇把琉璃珠扔在書案上道:“這個……”

    “我的?”馬姑娘連忙搶過來,等李寇點頭才輕輕悄悄吐一口氣,無奈道,“我是被你的大手筆嚇壞了——此物也精巧的很,送宮中貴人們怕也能討得歡心。”

    李寇於是又拿了六七條。

    馬姑娘瞠目結舌實在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她半晌才道:“憑這些你能收買宮中最得寵的那些。”

    李寇道:“你幫我選一下,經略使那裏要送的,种師中那裏也要送的,姚平康那廝是個不要臉的,怕也要送他,你看哪些合適,都挑出來。既要做大事,何必在乎這些,”他正色道,“你莫要以爲我在哄你,三五年內,我送你一座玻璃房子,你若得空將來也可到我村莊裏去,很快我會有一座不能住人的玻璃房,我意圖在冬季也讓渭州人喫上新鮮的蔬菜,此事你要助我纔行。”

    馬姑娘收了玻璃項鍊,算了半晌才說:“大郎既信我,我便爲大郎謀。折家有這九龍琉璃酒具足以保大郎一場前途,種氏有那一個鏡子,他不敢忘了大郎的幫助。至姚家的禮物,大郎不可選琉璃珠項鍊,那便是小瞧他們了的,這樣,大郎取兩個能插花的琉璃盞,送給姚平康足矣,另外楊可世他們……”

    “這個不能送,否則必爲人所警惕,我結交那麼多人,所爲何事啊?”李寇道,“與這些人交往,多的是機會,我這裏有不少蔬菜種子,待種出好喫的,我請他們喫飯也好,或是——對了,馬姑娘……”

    “這般生分!”馬姑娘很是不滿。

    李寇道:“那我叫你什麼?”

    馬姑娘道:“你該叫我阿姐。”

    那也不喫虧。

    李寇道:“那也要往後再說,我這裏有做高度酒的法子,你看能賺錢嗎?”

    “能!”馬姑娘堅定地道。

    李寇不知這時的白酒是什麼樣子,不過他會製作一些果酒。

    蘋果會成爲一種新的果樹,但也只適合在關西地區栽種,且要些時候此前在渭州大規模種植的話,喫是一種消費方式,製作成果酒也是一種消費方式,李寇試圖多路並進。

    “這需要不少糧食,不過我也有一些別的釀酒的經濟作物,此事來年可作爲大事計較,今年先以傳統酒爲主,把酒窖做出來,我要立村的地方有一眼篩子泉水十分透徹,那是釀酒的好水質。但我並不精通於此,這都要交由你去辦。”李寇正式提出合作條件,“我們合夥做涇原路的生意吧!”

    馬姑娘一笑淡然道:“錢財於我很重要,畢竟要生存。但我也想過安生的日子,因此大郎不必與我講究如何合作,這樣吧,你來開你的糧行,酒廠,乃至於甚麼飯店之類,你若信我,我爲你當管理的人,只是你須按月份給我費用,若我做得好,你可以多給一些,做得不好,你可以隨時辭退,我也自在。”

    原來她是不想把自己變成一個只能依附的人。

    李寇瞧出馬姑娘的爲人了,她喜愛做生意這個事業但不想被生意捆綁在一個只有前進沒有退路的半山腰上。

    這也是她在生活中得出的教訓。

    李寇道:“那也好,不過,工錢之外,我們可以按照利潤分紅。無論糧行還是酒廠,我來出資出主意做產品,你來負責運營,管理人員,糧行酒廠的所屬權在我,經營權歸你,每年年底工錢之外,我以三成純利潤分給你,如何?”

    “太少。”馬姑娘笑道,“我原也有這樣的設想,大郎原來也有,那可好的很。不如這樣吧,你設定一個目標,超過目標後,多一成你累及多分我三成裏的三成,如何?”

    李寇當即拒絕了這個提議。

    他再傻也知道二的倍數無限大,長此以往賺的那點錢都給她了。

    “本也不是全然給不起,然而賺的錢,我既要提高願意跟隨我的人的生活質量,又要投入新的生意,我個人並不享受多少,若依你的法子,錢都歸你了,我拿什麼投資基礎設施?”李寇索性拿聽來的現代經濟學常識和馬姑娘辯論,他雖然不深刻地懂這些可到底是新概念。

    果然,他一提起投資和基礎投資的概念馬姑娘便不解了。

    難道他想當個老實本分的鄉紳?

    基礎投資是個系統的工程,李寇所知的很少。

    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露怯,便不和馬姑娘多爭論這些。

    他只一個念頭,要和馬姑娘合作但也要限制她的管理權限。

    李寇自認爲是一個控制慾極其強烈的人,他並不願意和別人分享權力。

    但他十分願意和別人分享管理權。

    可馬姑娘也是一個很聰慧的人,她甚至能提出比較模糊的初步的所有權和經營權區分開來的概念。

    “算了,此時話不投機,且你我的想法重合的雖有很多,勉強算得上半個志同道合的,哦,我說的只是在做生意方面。”馬姑娘輕瞥一眼李寇,悠然說道,“但你我的認識裏,既有許多不可彼此妥協的矛盾,這不是你拿九成我拿一成的可商量的事情,有的甚至是絕不向任何人妥協的原則。這樣若是爭論下來,你我只好分道揚鑣,我只怕也找不到一個像你一樣信任我的人,你也急切間找不出比我更適合的,你不必擔心會瞞着你做甚麼中飽私囊之人的經營生意的人,我們暫且不爭論這些,不如先放一下彼此都思考幾天工夫,有了轉圜的餘地,我們再坐下來重新議定如何?”

    李寇道:“只怕耽誤的工夫往後很難追補回來的。”

    馬姑娘輕笑道:“我知你心中最急的,一是糧食,二是人,對不對?”

    李寇道:“不錯,我既要起步用的錢糧,因爲沒有錢糧便沒有人願意跟隨我,也要初步實現手工工業化的人才,乃至於爲了數字上好看爭取一些官府給的好處的人口,有人必然要有糧食,要發展則必須要有人口,這是我最急需的兩個助力。”

    馬姑娘起身從書案下取出幾張紙遞來。

    李寇就近燈下視之,原來竟是渭州幾個小糧商和馬姑娘派去的人簽訂的陳糧供應協約。

    協約首先確定入夏後馬氏鋪席要以現在的市場價收取至少千石陳糧,糧商們則要供應至少千石起碼不發黴的陳糧。

    其次,若今年的陳糧供應充足,則明年的陳糧可在入冬前得到訂單,而訂單到手糧商們須全部先送到馬氏鋪席,錢可以隨後再收。

    這兩條最基本的保證李寇立村寨後村民們可食用糧食的協約,足以讓李寇立即招納到他需要的人口。

    李寇拱手道:“這是你想到我前面去了的。”

    馬姑娘並不矜持自傲,她倒擔憂地問:“大郎有多少把握收納如此多的流民?你須知道若一旦和官府簽下協約保證一口的生存,非天災兵災而不得減少,縱然要驅逐那也要和官府打交道,贏了官司纔可以,否則只怕到時候敵視我們的人必定會藉機發難,那是朝廷的法他們可站在高處了。”

    李寇也並無太大的把握,他只能先紙上談兵規劃好前進計劃。

    李寇道:“用心去努力也就只能如此。”

    “算了,分成之類往後再說,你也要在渭州立足,我也要在渭州立足,你我不相互幫襯扶持,只怕我們還沒做出事業來就被敵視我們的人先分而滅之,分好處的事情往後再說,如今要先議定如何做事。”馬姑娘先放過兩人之間的利益分配,她說,“拿出真實的成就纔有說服力讓我們相信深入合作對雙方都有利。”

    她小心收起諸多玻璃器皿,起身取一點筆墨過來,要和李寇先商量怎麼做事,求財已經是做事後面的事情了。

    馬姑娘問李寇今日去校場所見如何。

    李寇思忖半晌才說出兩個字:“江湖。”

    整個校場就是一個江湖。

    李寇到了校場之後,首先面臨的是考年齡,此時他才知道,宋代十三歲以下沒有讀書的少年,是可以免除服役,修城牆,甚至於去當戍卒的徭役的,流民中也有取青壯年修城牆或者搬運物資,年齡高於四十五歲小於十三歲的,可以從官府每日領取一次救濟糧食,然後自己想辦法生存下去,等青壯年修好城池或者完成落戶在所到處的任務,便可以按照個人意願要麼買地置業要麼當佃戶流落江湖。

    在那個時候,李寇便見識了這個時代的流民。

    那不是後世部隊去救災可以不帶任何兵器的時代,這裏是北宋朝。

    這個時代的流民,就在流寇和普通人之間來回搖擺。

    而這個時候的普通人論個人素養並不高,甚至可以說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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