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我是人間桀驁客,誰貪你家麒麟兒?
    李寇從容走上臺階,在門外叉手再向渭州九老問安。

    他道:“張師,諸公,有新熱飯菜,可否撤換酒宴?”

    張泰道:“可。”

    “等下。”康惠丕奇道,“李大,你不知我等衆人手握你入學的薦權?”

    “知之。”李寇道,“然若諂媚結交者,只怕諸公也瞧不上,何況,我若有才能,考較而得機會,那是堂堂正正,見別人也不必低頭的事情。”

    “也是。”康惠丕語氣稍稍一陣冷淡,道,“我看你心思都在做官……”

    “古來讀書人,幾個不爲做官?”李寇淡然道,“我做官,養千餘人,雖謗而無怨,何況我求學,本便是爲功名。”

    這話一說,張泰也遽然張目。

    此言何必說出來呢?

    這廝性格也太桀驁了些。

    康惠丕大笑:“你倒是愛說實話。”

    “我曾在學府外請問,不見有一個讀書人,說不爲功名的。求學而從宦,本也是正理,不比一心治學者低賤。我觀史書裏,聖人遊列國,而爲求一理想地治理;儒者,本便是出世治世之大學問。墨者,兼愛非攻以求天下太平,遂有墨攻天下。法,出於儒,而發達列國,商鞅強秦,李斯仕秦,有大名傳世……”

    “你且等一下。”劉敏衷驚道,“何故只看暴秦,而忘稷下學宮?孟子講學,荀子傳道,此盛事也,你小小年紀,怎地只顧看秦之一地,莫非忘卻暴秦三世而亡?”

    “秦固然三世而亡,那麼有稷下學宮之盛的強齊,又傳幾世?”李寇請教道,“先生請教我,若秦暴而三世亡,強齊又經幾世。”

    劉敏衷啞口無言。

    他是儒,但不是爲逞口舌之快的腐儒。

    李寇昂然道:“以我觀之,儒者,修學問爲儒,治世者,也爲儒。我既從官宦,未少求學之心,諸公又何必笑我?試問諸公倘若有出世之機,誰人能推辭?莫說宦海兇險,因此乘桴浮於海,我且年少,惡風兇浪並未曾見過,怎肯起遁世之心。何況,求學者,學海無涯,艱難困苦不知凡幾,比之宦海兇惡也不遑多讓,何必要抗拒。”

    “老夫只一句,這廝十句等着。”康惠丕失笑,“罷了,你但有本事,只管考,只操辦得一手好飲食,且先拿過來。”

    李寇回頭直往廚下,被週三郎兩口子迎面攔住。

    週三郎罵道:“大郎何必與諸公起口舌之爭?大好男兒路便在腳下,暫且低一下頭……”

    “周兄爲我好,我心裏知道。”李寇笑着道,“然,張師一番好意,一是拿自己的名聲作賭,如此之大恩,我若坦然受,於心何忍?何況,這些夫子並不與我爲難,他們只怕我一個年少得志的人,壞了張師名聲。”

    張娘子怒道:“我看你只是想得太多。”

    “哪裏是想得太多,只是不願張師爲難。”李寇道,“無妨,何況我本身便未想過投機取巧進縣學……”

    “你且慢!”週三郎駭然,“倘若讓你只入縣學,岳父何必如此費心神?”

    李寇更奇怪,難不成可以繞過縣學?

    “縣學者,修小學,那是把蒙童教育到正經讀書的道上,你何必在去縣學苦熬?”週三郎歎服,“你這廝,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清楚,你心裏,竟是怎麼認爲我朝科舉的啊?”

    李寇撓頭道:“不是縣學考州學,州學考鄉試?”

    “李大,你莫要說自己是讀書人了。”週三郎無語。

    原來,宋代的科舉並不是明清時代那樣的科舉方法的。

    最高的殿試,其資格是通過省試。

    省試的資格是通過鄉試考察。

    鄉試的資格自然是考的,但不一定要通過各學一級一級考出來。

    比如李寇如今有北原知寨身份,他便可以通過推薦直接進入州學準備參加鄉試。

    便是禮部省試也有不經過正規科舉考試的機會。

    週三郎一番說,李寇牢牢記心裏。

    張娘子與幫廚的婦人就看着,她們實在無法明白李寇都是學什麼知識的。

    常識性的問題他一概不懂,這還是事事都知道的李大?

    這廝真虧了他的好大名聲。

    片刻間,正廳裏換上酒席。

    張泰今日並未以燕几招待人,而是分餐制。

    週三郎作陪在下側,李寇侍立在張泰一旁。

    張泰看他一眼,這廝強項啊。

    只是,該變通的時候也當變通。

    “你也坐。”張泰並不十分習慣被人伺候。

    李寇一笑道:“張師尚首次見這些飲食,然,哪有張師跟着學的道理。”

    “哈,那你可就錯了。”張泰大笑道,“老夫一生才見識過多少?人尊一聲張師,不過是看學問裏有幾本旁人未看過的書,老夫勉強能解釋。天下之廣大,萬物之離奇,比之老夫一生所見,那真是滄海之於一粟,人活到如今,甚麼爲師者,爲尊者的臭毛病,都該放下來!你雖年幼,這十多年所歷,無不驚險萬分,無不生死一線,所見者,所知者,豈可不爲老夫學而習之?”

    他與那幾人介紹:“李大郎既有猛才,自有奇遇。旁人都說他威震西陲,但這般少年,倘若沒有在生死之間打過滾,如何能有這一身本領?老夫雖也一生顛沛,但也都在中原西陲,從未與西賊有過交鋒。他所學既奇,自有一番閱歷。諸位,老夫今日來,乃是請各位學些新鮮物事,沒有要爲李大郎說情,請諸位高擡貴手,準他一個入學耳。假以時日,他必引領渭州飲食風潮,諸位可都是開明豁達之人,不可不學哦!”

    李寇這才明白張泰原來還有這樣的意思。

    他本以爲張泰的確要請這些文壇首領須他個出身哩,如今看來自己的確把張泰小看了。

    這年代的老師,只怕也有他熟悉的那樣。

    但也有這樣的大儒。

    “我們的傳統文明,看來應當仔細體會,儒家,儒者,未必都是後世說的那樣。”李寇想,“須不可人云亦云,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也丟了。”

    只不過,不討好這些文人,從而獲得一個出身。

    這是他的原則。

    他本是偶然闖入北宋的陌生人,無心作誰心中的麒麟兒。

    他只是他,無奈留在這個時空的客人。

    李寇俯下身,將新鮮喫貨一一介紹,哪一樣不能驟然食用,哪一樣當須趁熱食用,他從容不迫,一一教授這些學究,並不以此沾沾自喜,只是話少了很多。

    能一句話說清楚的絕不再來第二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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