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斫宋 >第二百二十章 君欲行何事?
    李寇自然知道李平博所言不虛。

    但這絕非是全部。

    義倉之糧食只怕只是野豬溝軍寨坐事冰山之一角耳。

    他們還有什麼勾當呢?

    李寇自信自己的雙眼明亮。

    只是他知道自己對這時代的許多規矩並不通曉。

    那便當有通曉的人助他。

    流民中,誰可爲助力?

    李寇提大槍要先在軍寨中巡察。

    李平博叫道:“如何不見通判諸公?”

    李寇道:“我只小小一知寨,安可見通判。”

    李平博駭然。

    你竟要把通判交給折氏?

    不可!

    “李知寨何不先聽聽同僚的呼聲?”李平博高叫。

    李寇回視之。

    他雖少,手中那柄壓得西陲高手不敢擡頭的大槍鋒銳啊。

    李平博被他虎視一般看,竟嚇得訥訥而退。

    李寇曼聲道:“汝欲教我做事乎?”

    李平博再退。

    李寇方讚許道:“既知道罪身,可謂知榮辱焉。”

    這時,楊春大步走出來,高聲道:“李知寨,我倒有個機密,不知你敢不敢聽!”

    李寇視之,見這人雖假裝點昂揚之氣,畢竟色厲膽薄在強壯聲勢。

    他微頷首道:“壯士可直說。”

    楊春在丈許外站住腳,餘光瞥定那大槍。

    他說:“灑家是關中小人,倒也不懂甚麼規矩,只聽有人說,這渭州的通判,怕是要當甚麼古渭州知州尹洙……”

    一言既出李平博大怒。

    “既知是小人,何敢言廟堂之事?”李平博倒也聰明,當即把壓力轉到李寇身上,道,“李知寨須知,此事卻也與折公……”

    “你且退下去。”李寇稍皺眉。

    此事還真是個麻煩事兒。

    爲何?

    “公使錢。”李寇輕輕地、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楊春所說的古渭州知州尹洙,實際上應該聽作是“故渭州知州尹洙”。

    尹洙,本朝仁宗朝時大臣。

    李寇這些時間讀書是有選擇的,爲避免犯忌諱事,他對宋朝律法詳細讀過三遍,又讀了不少經典案例的記載,自然明白官場上,尤其邊關官場上有一個送命的陷阱。

    這個陷阱便是公使錢。

    宋朝對邊將是刻薄寡恩,凡有些許差錯必定連累一大片。

    那麼對知邊地的文臣呢?

    看似很寬大爲懷實則同樣刻薄寡恩。

    許多名臣就在這個溫柔陷阱上掉了鏈子。

    慶曆五年,西軍邊將董士廉入朝彈劾渭州知州尹洙,理由是“將官錢數百貫挪作己用”。

    尹洙辯解說,這錢是借給部下讓他們還債以及利用這筆錢辦產業盈利減輕邊軍負擔的。

    董士廉與尹洙所說的官錢,便是宋朝官員無論廟堂還是地方官員都會面對的公使錢。

    公使錢,也就是官錢,是宋朝各級官署辦公的公錢,主要用途是供給官府衙門日常開支,招待過往官員以及公務人員,這制度,乃宋太祖趙匡胤所創。

    宋人王明清曾釋義:“太祖既廢藩鎮,命士人典州,天下忻便,於是置公使庫,使遇過客必館置供饋,以濟其乏食。”

    這實際上是宋太祖對地方的籠絡。

    隨着時間的推移,公使錢有了比較明確的來源,一乃朝廷的撥款,名爲正賜錢,一乃地方自籌,其用途也隨着自籌這一範圍的擴大出現了五花八門的理由。

    自籌,一般根據當地情況設定。

    但地方官署一般通過非法經營,如房產、放印子,也就是高利貸錢,以及開設妓院酒樓,乃至倒賣商品獲利潤。

    既然籌備的門路是這樣,那麼籌備的錢怎樣用自然有了說法。

    首先,最盈利的生意自然是錢生錢的重要渠道。

    於是,房產、印子、酒樓、妓院、倒賣甚至不顧資敵的盜賣當然成了一種惡劣的風氣。

    而對於邊將來說,無論何種途徑獲取的公使錢,用起來自然免不了這樣那樣的問題。

    朝廷最擔憂的便是邊將以公使錢養兵自重。

    因此邊將被特別針對自然情理之中。

    但對“刺史”等地方文官來說,公使錢可就成了體現個人修養乃至爲官是否妥當的考驗。

    而這一隻怕大宋所有地方官員都有插手的美味陷阱,又成了新舊黨爭的小戰場。

    同樣在仁宗時期,范仲淹好友滕宗諒便在慶州任上,因爲公使錢使用不當被陝西四路都部署鄭戩舉報“前在慶州枉費公用錢十六萬緡”,監察御史梁堅的參與,以及御史中丞王拱辰的參與,以及滕宗諒的政治智慧實在太感人,本人被連貶三次,范仲淹也因此受到牽連離京,慶曆新政從此煙消雲散。

    因此,對大宋朝廷來說,一個軍州的一點公使錢,一知州,連帶一個參知政事,是完全可以聯繫起來做文章的。

    且屢試不爽。

    到尹洙一案,尹洙被彈劾的幕後主使乃是夏竦,夏竦的政敵便是對西夏的主戰派韓琦。

    兩次因公使錢而起的彈劾,兩次罷免主政朝堂的高官。

    因此,公使錢對西陲而言便是寧可艱苦過也不碰觸的忌諱。

    仁宗朝名將狄青就說過,不願主領公使錢。

    “恐未知次第!”李寇抽着嘴角笑了笑。

    那麼,渭州通判此番牽扯到的公使錢是用還是掙?

    若是用……

    也不!

    李平博說過,此事恐怕會牽連到折可適。

    折可適繞不過,他既是涇原路經略使又身爲渭州知州。

    這公使錢縱然是通判挪用,只怕也與他有關。

    查?

    查!

    “此事定還有隱情。”李寇不認爲折可適是個簡單的人物。

    滕宗諒與尹洙的故事,難道他就沒聽說?

    小心謹慎的折可適必然在這件事上早有預估。

    他恐怕是要反過來坑這個通判一次了。

    然……

    “正如滕宗諒的背後是范仲淹,對手是大部分舊黨,尹洙的背後是韓琦,對手是以夏竦爲代表的反對派,渭州通判的背後,必定有高官,”李寇猛然想到了,渭州新通判可是……

    莫不是要針對道君皇帝麼?

    折可適不止膽大如此。

    “一份公使錢,難倒折經略?”李寇回頭往軍寨衙門看去,裏頭靜悄悄的。

    那麼……

    “如此難題憑什麼要乃公辦?”李寇扭動下脖子。

    他有的是辦法。

    我只小小一知寨,調查沒問題。

    但要結案麼,先給個六品以上的官兒。

    否則便是逾制。

    老趙家的祖宗之法,趙佶可敢違乎?

    借他個膽兒!

    李寇信心十足轉身。

    《斫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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