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平靜之中, 依舊有無數雙警醒的眼盯着驛館內各處的動向。沈叢言連夜調來大理寺人馬以備不時之需, 李檀則暗中將溯辭所在的院落圍了個嚴嚴實實,卻又故意露出破綻,誘她上鉤。
等到街市的喧囂聲逐漸褪去、李檀幾乎以爲她今夜不會有動靜之時, 後窗悄然開啓,停頓片刻後,一個靈巧的身影翻窗而出, 沒入夜色之中。
李檀眼前一亮,低聲吩咐“去通知將軍。”隨後率人悄聲跟上。
九天雲層蔽月,夜色如化不開的濃墨,僅有零星的燈籠照亮道路一隅。溯辭穿着夜行衣在街巷中穿梭, 時不時警惕地駐足回頭查探身後動靜,接着又似什麼都不曾發覺一般繼續飛速前行。
李檀手裏捏着一把汗,時時注意着她的動向, 從驛館一路跟隨至萬喜客棧,最後看着她竄入客棧後那條漆黑的小巷,失去蹤跡。
那巷子狹小, 一絲燈火也無,但憑藉他往日巡城的記憶,這裏應該是條死衚衕,除了幾戶人家外唯有一處無人打理的荒宅。未免打草驚蛇, 李檀率人在巷子口埋伏,又命人回去通知薛鋮。
而此時,溯辭也沒有再往裏去,貼在一戶人家的門前,轉頭看着巷子外星點燈火。
他們要做的都只剩同一件事等薛鋮。
薛鋮和沈叢言的動作很快,不出一刻鐘,左驍衛和大理寺的人抵達巷子口。與此同時,魏狄也暗中命人將那個綁走的姬妾悄悄帶到了附近。
萬事俱備。
薛鋮沉着臉調動左驍衛,將這一帶團團圍住,隨後與沈叢言一同,帶領兩隊人馬朝巷子內摸去。在路過魏狄身側時,薛鋮暗中遞去一個眼神,魏狄意會,很快便以檢查佈防爲由,朝約定好的地點趕去。
聽見巷子外隱約的腳步聲,溯辭屏息凝神摸進了一戶人家,輕手輕腳地繞過院子,緊貼在後院牆根下。
三兩人的動靜尚能瞞人耳目,但一時間涌入這些人,就算刻意放輕動作,但這極細微的動響在靜夜中也難逃過高手的注意,尤其此刻的北宮政並沒有入睡。
在黎桑連夜趕來告訴他事情生變之時,他就在準備提前行動、趁亂下手,此時剛擬定方案,不料仍是被薛鋮搶先了半步。
“主上。”隨行的黑衣刺客疾步入屋,沉聲回稟“巷子外有人。”
北宮政將桌案上的紙揉成一團,咬牙切齒道“薛鋮”
“主上,是否先撤”
“殺出去”他眸底騰起殺意,“能斬薛鋮者,賞金千兩”
薛鋮等人已至荒宅門口,衆人貼在在門的兩側,其中一個驍衛上前,小心翼翼地推開了大門。
只聽咿呀一聲,冰冷的夜風吹拂而來,帶着荒宅中久未打理的灰土氣息撲上面頰。這一刻,利箭的破空聲驟響,薛鋮喝道“小心”同時拔劍出鞘,將射來的數枚羽箭一斬爲二。
此時遇襲正證明了刺客窩藏於荒宅,其餘人不再猶豫,立即涌入宅中。
風吹雲散,月亮在雲層後露出一角,皎潔的月光傾下,頓時照亮了宅院。只見二十多個黑衣蒙面人各執刀劍,警惕地盯着薛鋮等人,而在他們身後,有一個玄服男子負手而立,面上的銀色面具在月光下發出冰冷的光澤。
“沈大人。”薛鋮環視一週,低聲對沈叢言道“那個帶面具的人恐怕就是這些殺手的頭目。”
“竹柳公子”沈叢言理所當然地想到了這個人。
但沒等薛鋮迴應,只聽北宮政一聲令下,黑衣殺手頓時撲了上來
在荒宅喊殺聲驟起的那刻,躲在另一戶人家牆根下的溯辭聽到牆外傳來叩擊聲,三聲又三聲,正是他們約定的暗號。溯辭鬆了口氣,立即回叩三下,很快一隻包裹從牆外丟了進來。她蹲身拆開,飛快將裏頭的驍衛服飾套上身,隨後抹花了臉上的妝容、扣好帽子,翻牆而出。
牆外等候的正是魏狄,他見溯辭收拾妥當,略略頷首,低聲道“溯辭姑娘,跟我來。”隨後很快領着她走出街巷,光明正大地塞進了自己的隊裏。
再看薛鋮這邊。
黑衣殺手身手不凡,但薛鋮這邊勝在人多,雖各有傷亡,但也逐漸壓制住了殺手,北宮政陷入苦戰之中。
“主上”其中一個殺手在一劍捅穿一個驍衛後,高聲疾呼。
北宮政擋開薛鋮切來的劍刃,終於咬牙道“撤”
院外牆頭埋伏的驍衛聞聲而起,手中弓弦如滿月,銀亮的箭頭齊齊指向北宮政。黑衣殺手見狀立即迴護至北宮政身旁,攔住了薛鋮的長劍,同時帶着北宮政輕身而起,立即向外掠去。
薛鋮阻攔不及,立刻下令“放箭”
箭雨傾盆而下,直奔北宮政而去,黑衣殺手舞動手中刀劍,將利劍一一斬落,甚至以身爲盾,嚴嚴實實地護住了北宮政。同時開路的黑衣人招式狠辣,硬生生在包圍圈中撕出了一道裂口,眼見就要衝出巷子。
薛鋮雙眸微眯,立即取來特質的鐵箭,彎弓搭弦,烏黑的箭頭對準了北宮政,雙手冷定無比,直到弓弦拉至最飽滿的那一瞬,細箭離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穿了北宮政的小腿
北宮政悶哼一聲,攀住了一個黑衣殺手的肩頭。
但這隻特質的鐵箭上還連着細長的鐵索,見命中目標,薛鋮拽着鐵索狠狠一拉。那箭頭本就遍佈利刺,在這大力拉扯下直接卡進了腿骨北宮政一聲慘呼,頓時被拉倒在地。
“主上”黑衣殺手驚呼。
北宮政回眸看向緊拽着鐵索的薛鋮,眼裏滿是恨色,他心知難逃,當機立斷對黑衣人道“走”
只要不是盡數折在這裏,就還有一線生機
爲首的那個黑衣人意會,一咬牙,對北宮政道“主上放心,我等必會救出主上”而後毫不猶豫地轉頭率領殘餘部衆奪路而逃。
網住了大魚,薛鋮的心徹底落了下來,交代李檀繼續追擊之後,便與沈叢言一同走向被扣住的北宮政。
“沈大人,看來主犯似已落網。”薛鋮看着北宮政怒火燃燒的雙眸,扯了扯嘴角,對沈叢言道“如今尚有殘餘黨羽竄逃,此人還望沈大人嚴加看管。”
沈叢言面上浮起笑容,對薛鋮拱手抱拳道“多謝薛將軍相幫,此人大理寺必會重兵看守、嚴加審訊,不日便能給陛下一個交代。”
“那就先恭喜沈大人了。”薛鋮道。
“沈某豈敢居功,將軍妙計,在下必會如實稟明陛下。”沈叢言笑着對薛鋮點點頭,隨後便命人將北宮政押解往大理寺。
此計至此可謂大獲全勝。除了追擊的李檀那隊人馬外,其餘衆人收拾殘局後盡數迴歸左驍衛府。
薛鋮心情頗佳,剛回到屋子卸下佩劍,就見一個端着茶水、士兵模樣的人走了進來。魏狄在門外冒了個頭,擠眉弄眼道“將軍,人我帶回來了。”說完便關上門溜得沒了影。
薛鋮的目光這才落到眼前這人身上,只見她仰起一張花花綠綠的臉,笑眯眯地喊他“薛將軍。”
“瞧你這樣子。”薛鋮失笑,問“沒傷着吧”
“沒有。”溯辭放下茶盞,自己先喝了一口,“就是忒嚇人。”說着拍了拍胸口,搖頭晃腦道“除了偷溜出雲浮宮,我還沒幹過這麼刺激的事呢”
薛鋮揉了揉她的頭,溫聲道“坐着歇會,我去打水來給你洗把臉。”
“唔。”溯辭毫不客氣地在他椅子上坐下,翹着腿說“要溫的,不洗冷水。”
“行。”薛鋮屈指彈了彈她的腦門,這纔出門給她打水去。
等他端着溫水和帕子回來,一進屋就看見溯辭蜷在椅子上,臉墊着膝蓋,竟就這樣睡了過去。薛鋮愣了愣,輕手輕腳放下銅盆,伸手撫過她的臉頰,低聲道“累壞了吧”
迴應他的唯有溯辭綿長的呼吸聲。
薛鋮笑了笑,拿過帕子沾水仔細替她洗淨臉上的易容,將人抱去屏風後的軟塌上,脫掉這身驍衛衣服。
“將軍。”不知是不是做了夢,溯辭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呢喃一句。
薛鋮隻手抖開被子蓋在她身上,輕聲迴應“我在。”
熟睡的人兒沒了下文,卻依舊抓着他不鬆手。薛鋮靜靜看着她的睡容,附身在她額頭烙下一吻。“好好睡吧,我陪着你。”
鬆懈下來後,勞碌一整夜的困頓涌了上來,薛鋮捏了捏眉心,猶豫片刻後索性也爬上軟塌,將溯辭整個人圈在懷中,和衣而眠。
懷裏的溫軟讓他整個人放鬆下來,鼻尖縈繞着她獨有的味道,薛鋮將臉貼在她的頸後,也漸漸睡去。
半夢半醒間,只覺懷裏的人翻了個身,柔軟的手臂攬上他的腰際,又向他懷裏蹭了蹭。
一夜安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回我沒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