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那裏頭是上古帝王墓的地圖, 也有人說是長生不老藥的藥方, 甚至有人說裏面藏着一支陰兵,得知可徵天下。但從古至今,種種傳聞未有一樣被人證實。
“本都是無稽之談, 卻擋不住人心的貪婪和妄念。”蘇蘅面有沉痛之色,道“上一任聖女因此而亡,我不能讓溯辭重蹈覆轍”
薛鋮心頭已是驚濤駭浪, 想起之前黎桑種種行徑,只覺後背生寒。他雙拳緊握,穩定心神,立即道“嬤嬤放心, 只要我有一口氣在,絕不會令她落入歹人之手。”
蘇蘅擡眸看他,目光冷銳, “薛將軍,恕我直言,溯辭的死劫正與你身邊之人有關。以你如今的地位勢力, 若她身份暴露,皇帝要你獻出她,你有何餘力反抗”
薛鋮抱拳道“我自認可侍明主,卻絕不奉昏君。若連這點事都攔不住, 豈不愧對十數年戎旅”
他聲音堅定,蘇蘅面上也露出一絲欣慰之色,卻沒有鬆口,繼續問“但你選的這條路同樣險象環生,成可名垂青史,敗則粉身碎骨,我如何放心將溯辭交給你”
她這話問得隱晦,薛鋮卻琢磨出話中所指,詫異地看向蘇蘅。只見她挑眉笑道“怎的,溯辭是我一手教出來的,她算得出的,我就算不出了”
薛鋮恍然,答道“羽翼豐滿之前,我絕不會輕易冒進,溯辭的身份自然也會遮掩好,另給她一個適合在中原行走的身份。”
蘇蘅搖頭道“這些還不夠。”
她的語氣已不復期初的厲色,薛鋮不禁鬆了口氣,忙道“請嬤嬤指點。”
“你若真心實意地想娶她,就必須解開她這一劫。”
“如何解”
“想要避開已不可能,剩下的唯有一個法子。”蘇蘅正色問道“薛將軍,你可敢起誓”
“願聞其詳。”
“此生此世,絕不將她孤身棄於險境、絕不做出傷她一分一毫之事,否則她所受的苦痛,必將百倍加之汝身”
“晚輩願起誓。”薛鋮絲毫不懼,正欲重複誓言,卻被蘇蘅攔下。
只見她搖搖頭,道“我要的不是普通的誓言,而是雲浮的血誓。”
此時等在門外的溯辭滿心焦慮,趴在門上瞪着眼向內張望,嘴上疊聲喚道“嬤嬤,嬤嬤”
蘇蘅聽見她焦聲呼喚,無奈嘆了口氣,高聲道“進來罷”
溯辭聞言面露欣喜,忙不迭推門入屋直奔內室,悄悄勾着薛鋮的衣袖將他打量一遍,略帶委屈地向蘇蘅道“嬤嬤和他說什麼悄悄話呢,竟還要瞞着我。”
“說兩句也不行了”蘇蘅瞪她一眼,回身從桌上取來一隻茶碗,盛一碗清水,又將隨身匕首遞給薛鋮,道“薛將軍,取血吧。”
溯辭尚在疑惑,薛鋮則毫不猶豫接過匕首刺破指尖滴血入碗。
蘇蘅微微點頭,又將匕首遞給溯辭,“你的。”
溯辭依言取血。
看着血紅的顏色漸漸在碗中漾開,蘇蘅雙手將茶碗平端於胸前,肅色對薛鋮道“薛將軍,請立誓。”
這下溯辭徹底反應過來,驚道“嬤嬤您這是做什麼”
“這事你別管”蘇蘅呵斥道“薛將軍既已答應老身,不會在此刻反悔吧”
“怎會。”薛鋮顧不得溯辭的拉扯,豎指朝天,鄭重道“此生此世,我絕不將溯辭孤身棄於險境、做出絲毫傷害她之事,必專心無二,愛她惜她,護她一世周全。若違此誓,她之痛楚必將百倍加諸吾身,萬箭穿心,永墮阿鼻地獄”
“好”蘇蘅將茶碗遞給他,看着他一飲而盡,面色這才緩和下來,向他行了一個雲浮宮的禮,道“薛將軍,老身把溯辭交給你了,請你莫忘今日之誓。若她有半點不測,我就算闖晉國王城,也必將她帶回雲浮”
“晚輩絕不負嬤嬤所託。”薛鋮鄭重回禮。
一旁的溯辭急得直跺腳,道“我就想嫁個人,怎麼還把血誓搬出來了”又對薛鋮道“你知不知道血誓有多重,就敢隨便亂說”
“怎是亂說。”薛鋮笑着拉了她的手,“字字句句,皆是我肺腑之言。”
溯辭耳尖微紅,低聲道“那也”
蘇蘅輕咳一聲,道“就不必在我這個老人家面前卿卿我我了吧”
溯辭聞言立即將手抽了回來,背在身後。
蘇蘅搖搖頭,笑道“罷了,難得回來一趟,這兩日就在風城住下吧,趁着宴會也能好好玩玩。”
“嬤嬤呢”溯辭問。
“陪你待兩日我也該回雲浮了,宮裏還有事要處理。”蘇蘅上前拍拍她的胳膊,道“正巧這回你姝妹妹也來了,不去看看她”
“就在隔壁院裏。”蘇蘅溫聲道“去吧。”
溯辭眼裏亮晶晶的,扭頭低聲對薛鋮道“我去去就回,你等我呀。”
薛鋮含笑點頭,看着溯辭飛奔出屋,慢慢同蘇蘅一道離開。
“薛將軍。”等溯辭沒了影,蘇蘅才慢慢開口道“我之前的話說重了,還請將軍勿怪。實在溯辭的身份太特殊,令我不得不小心提防。”
“嬤嬤一番苦心,晚輩知曉。”
“溯辭命裏這一劫雖是死劫,但並非毫無迴旋餘地,只要你能護住她,應無大礙。”蘇蘅囑咐道“切記,讓她遠離北魏。北魏國師黎桑曾爲雲浮宮人,對雲浮種種祕聞了如指掌,又狼子野心,恐會對溯辭不利。”
薛鋮頷首應下。
“至於此事,還請薛將軍不要告訴溯辭。”蘇蘅邁出屋門,看着高闊的天空,道“她卜不出自己的命途,若知道此事也不過徒增煩憂,想必你也不願令她爲此事所累。”
“晚輩知道。”
二人都不是愛閒話家常的人,此事既已落定,蘇蘅便放薛鋮離去,囑咐他明日務必帶溯辭來尋她。
望着薛鋮大步而去的背影,蘇蘅背過雙手,慢慢閉上眼睛。
她太過了解溯辭的脾性。在最初的驚怒過去後,她很快反應過來此事絕不可一味強攔,溯辭既然將他帶回西境,必然是認定了此人。若蠻橫強攔,只怕今夜溯辭就會帶着薛鋮跑回中原去。
既然難以扭轉,便只能從薛鋮入手。七分真三分嚇地將溯辭的劫數捅出去,若薛鋮是個不可靠的,必有猶疑;若是個靠得住的,將溯辭交給他也好過任由她悶頭亂闖。況且北魏近年越發囂張,就算將溯辭留在西境,也不知到底能護到幾時。
蘇蘅慢慢吐了口氣,睜眼望着碧藍的天空,低聲道“都是命啊。”
此時溯辭那邊正與顏姝親親熱熱地說體己話,她們自幼一同長大,感情格外親厚,又多年未見,自然有一籮筐的話要說。好在溯辭還念着薛鋮那邊,不敢讓他久等,遂約了顏姝明日再聚,便一步三回頭地告辭離去。
一出院門便看見薛鋮立在樹下,身姿挺拔,腰懸佩劍,與這枯藤老樹在一塊兒,倒有幾分俠客味道。
溯辭小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想到之前的血誓,又不免皺了眉,問“嬤嬤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你不都聽到了”薛鋮笑道“嬤嬤要我真心待你、護你、憐你,永生不移。”
“纔不信。”溯辭撅起嘴,“這點事嬤嬤纔不會讓你立血誓呢。”
“這點事”薛鋮低頭望進她的雙眼,鄭重道“這於我而言可不是什麼小事,爲此立血誓,我甘之如飴。”
“就你嘴甜。”溯辭伸手戳他。
薛鋮笑着握住她的手,拉着她慢慢往外走,邊走邊說“嬤嬤讓我們明日再去找她一趟。”
“記得把書信和信物帶上。”溯辭擠眉弄眼地笑道“明日讓你見見我們西境嫁娶的規矩。”
“好,等這邊徹底落定,咱們就去西南成親。”薛鋮眉眼含着無邊溫柔,低眸看向她。
“那也得先過了嬤嬤這關。”溯辭道“況且,你還欠我一支舞一首歌呢,不許賴賬”
“不敢。”薛鋮親吻她的手背,攬着她一路出了宅院。
風城立於商路要道,十分富庶,加上這兩日城主大宴,城中更是張燈結綵,人人衣着鮮亮,各家各戶更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裝點門面,放眼看去處處透着精細華貴。
溯辭對此地十分熟悉,拉着薛鋮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路上遇見不少熟悉臉孔,接過舞姬拋來的鮮花,捧過相人送來的瓜果,一路將薛鋮帶進街邊一家酒樓,趴在二樓欄杆上興奮地向外張望。
“西境有一支舞團非常出名,風城城主每有大宴必會請他們過來。”溯辭一面張望一面對薛鋮解釋“他們有西境最好的琴師和最美的舞姬,若能見到,你這趟西境之行可真值了”
看着溯辭興奮的側臉,薛鋮點好酒菜,笑道“只怕真正想看的人是你纔對。”
溯辭輕哼一聲,正要轉臉瞪他,眼角瞥見街道盡頭緩緩而來的馬車,頓時驚叫道“快看來了來了”
薛鋮起身上前,輕輕攬她入懷,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絢爛的陽光下,蔥白的指尖和淺粉的指甲泛着柔和的光暈,而這光暈之中圈出一輛金燦燦的馬車,胡服舞姬立於車頂,恰擺出一個凌雲飛天的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