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有一條河。
不寬很淺,清澈見底,可流水卻很急促,嘩啦啦的衝擊着兩岸卵石,因爲年歲太久,河流兩岸的石頭被磨得圓潤柔和,無數鵝卵石散亂的分佈在兩旁,大小不一,色彩斑斕,彷彿星辰,煞是好看。
不少弟子坐在河邊,神情專注,把佩劍沉入河底。
這在大山宗叫做洗劍,而這個地方叫做浣劍坊。
因爲這條河,是從劍山淌出來的。
其內蘊含的劍氣對養劍很有好處。
牛舒窈捲起褲角,露出兩隻白兮兮的腳丫,在河流裏歡快的踩着,兩岸的弟子都是面露笑意,有些女弟子還會曲指彈些水珠,逗得小丫頭咯咯大笑。
這段時間,他們於牛舒窈已經極爲熟絡。
厚德就站在一旁,側着身子憨笑不停。
手裏偷摸取出黃銅羅盤。
依靠自己肥壯的半身遮住了輕微動作。
隨着牛舒窈的到來,安靜的浣劍坊,也有了些人氣。
“盧雲”
突然,有人暴喝一聲,霎時,河邊弟子齊齊轉頭望去。
河流下游,有兩人攙扶而行。
一白髮青衫。
一明眸依人。
“是盧師祖叔和澹璇師妹。”等看清來者,有人驚呼道。
“什麼盧師祖叔,不過是混入大山宗的魔子罷了,沒想到還誘騙了澹璇師妹,該死”有人盯着盧雲,凌厲如劍。
“這傢伙應該是用了什麼手段矇騙了師妹。”
“師妹年幼,尚不能分辨良莠,這盧雲,太無恥了。”
隨着盧雲的出現,沉寂如水的浣劍坊漸漸波起了幾圈漣漪。
牛舒窈茫然環顧幾周,但見所有人都在咒罵盧叔叔,委屈的眨眨眼睛,提着衣角,低着小腦袋弱弱的躲在老道身後。
她不解這些平日和藹可親的師兄師姐,爲什麼不喜歡盧叔叔
“兄弟們,拔劍吧,殺了他,讓大山宗重歸安寧。”
“沒錯,怎麼能讓澹璇師妹被此子玷污”
“除魔會,今日,除魔”
羣體激昂,正氣沖天,泡在河底的劍紛紛出水。
劍身出鞘,連接兩排,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四周青山,皆有白光反射在上。
不過,還有小部分人身體未動,依舊坐在岸邊專心的洗着佩劍。
衆人的目光落在盧雲的雙腳之上,隨着距離越來越近,衆人的呼吸越加粗重。
牛舒窈躲在厚德身後,很擔心的望着盧雲。
她覺得,盧叔叔是打不過這些人的,以往他們可沒少帶着牛舒窈御劍憑風,而在她的小腦瓜中,盧雲從未上過天空,就連盧叔叔的劍,都沒有他們的霸氣兇猛。
越等越心急。
老道倒是趁着衆人精力不在此,雙手連連結印,死死盯着羅盤,嘴裏不停的嘟囔着什麼。
當盧雲距離此地不足十丈的時候,小丫頭再也忍不了了,光着腳丫,大哭着,奔向了澹璇。
澹璇弓腰抱起牛舒窈。
小丫頭雙目含淚,可憐巴巴的望着盧雲,帶着哭腔,癟嘴小聲道:“盧叔叔,不去了好不好,他們要殺你。咱回家吧,盧叔叔,我再也惹你生氣了,盧叔叔,咱走吧,好不好”
摸索着替她擦了擦眼淚。
最後輕聲道:“不怕,有你厚德叔叔在,誰都不怕的。”
小丫頭伸出腦袋,偷偷望了眼厚德,果然,只見厚德巍峨不動,雄壯的背影給了牛舒窈極大地安慰,這才讓她停住了哭泣。
不過,眼圈依舊微紅。
澹璇牽着盧雲走進了浣劍坊。
三人坐到厚德身邊,澹璇把牛舒窈掛在厚德身上,這才起身,從袖子裏掏出一把窄劍,寒光四溢。
雙瞳冰冷,隱約有怒氣沉浮。
衆人噤聲,唏噓對視片刻,最終一人咬咬牙走了出來。
“澹璇師妹,盧雲是魔子,你萬萬不能被他欺騙了。”
“鄧空師兄,盧雲貴爲大山宗盧師祖叔,你這樣說,可是欺師滅祖,按律戒,當斬”
鄧空一滯,不過也知此時已經毫無退路,立即寒聲道:“盧雲在沼澤一戰,全身魔氣環繞,施展的功法也像極了魔門絕學,而且還有一塵劍主作保,丁衝師弟和劉保師弟在外也求證過,絕無空穴來風。”
澹璇掃了眼鄧空身旁的丁沖和劉保。
兩人同時縮了縮腦袋。
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丁衝強忍着心底的驚恐,前走幾步,抱拳道:“澹璇師妹,這件事整個大梁王朝都無異議。盧雲不僅功法相似,殺人手段也太過於狠毒,那些修士的慘死,我相信只要是人,都有惻隱之心,更何況盧云爲大山宗傳人,乃是正道執牛耳者,此等手段,即便不是魔子,也有入魔的跡象。”
澹璇皺了皺額頭。
她自然也聽聞過沼澤中那羣人的死樣,只要出自盧雲之手,全沒有完整的屍體留下。
不過事後有人想要求證,那地方已經成了百米大坑,那還有什麼戰鬥的痕跡。
但一塵劍主證據鑿鑿,這些天盧雲也未出面反駁,再經過特意傳播。
屠夫這個名號已經伴着魔子散播四方,這兩個標籤,死死粘在了盧雲身上。
“沒錯,澹璇師妹,盧雲已爲屠夫,就算他不是魔宗之人,爲了大山宗的名聲,也必須逐出山門,我等已經上書掌門,盧雲,必除”
“盧雲,必除”
“盧雲,必除”
澹璇盯着這羣亢奮的同門,竟然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不過和他們爲同輩,而且,這裏面,大部分都是他的師兄師姐。
無人再言,鄧空直了直身子,盯着澹璇的眼睛。
浣劍坊只留下河水潺潺的聲音。
澹璇抿了抿嘴脣。
剛要說話,肩膀之上突然傳來熟悉的力量。
盧雲起身,轉過身來。
把澹璇拉到身後。
“盧雲”
澹璇退下,鄧空心中徒然一鬆,面對盧雲不由得自在了許多。“還敢站在這裏,也算你有膽量。”
“爲何不敢”
原本微低的頭顱緩緩擡起,盧雲“望”向前方一丈外的鄧空。
“嘶”
河邊有幾聲吸氣響起。
除了丁衝兩人,這是其餘人第一次見到盧雲。望着那素雅的面孔,所有女弟子幾乎在同一時刻收起了劍。
停了幾息,隨後,不約而同的蹲到水邊,用微涼的河水不停的撲打着火辣的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