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矗立在大梁王朝心臟的巨城,沉穩,大氣,秀中好像所有讚美的詞語放在它身上都不爲過。
自從地面拔地而起時,歷經幾千年,修修補補堅挺至如今,而四十年前,隨着徐龍崖率領白象鐵騎踏破城門,這座歷經五朝的巨城,從此便姓了徐。
從遠處望來,鎬京四周城牆猶如巍峨山脈,連綿不絕,而三十丈寬的城門就如雄關般,守護着這座巨城。
鎬京有四門,皆有氣吞山河之勢。更特別是東門,沖天拔嶽,名爲飛龍門。四十年前,徐龍崖就是從這裏踏入的鎬京城不過鎬京正東飛龍門極右側,有一扇小門。
這座門不過三尺寬,兩丈高,與四方城門相比,實在有點搬不上臺面。
就連鎮守此門的,也只有兩位上了年紀的什長,雙鬢斑白,手腳不便,除了每日提來一壺濁酒,往牆根下一癱,日出而守,日落而息。其餘,基本上就是與世無爭。
冬夏擦了擦腦門細汗。
望着前方巍峨城牆,雙手合十,默唸了聲佛號。
這裏是官道的盡頭。
環顧四周嘈雜繁忙的車隊人流,冬夏扯了扯暗黃色僧袍,便下了官道,圍着城牆足足轉了半天才找到了那扇矮門。
什長老徵迷迷糊糊的看着門前站着的小和尚,滿是滄桑的僵硬臉頰,終於有了一絲人煙。
他已經很久很久未見有人從這裏走過,現在有人到了,老徵覺得自己爲大梁守衛,要站直了身子。也只有這時候,他才能感覺到自己也是這座巨城的一份子。
但這種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了。
老徵揉揉深陷眼窩的眼睛,瞟了眼另一個老卒,顛了顛手中的酒壺,直接砸了過去。
“老瘸子,別睡了”
“嗯”另一個老人模糊的拄着鐵戈從地上爬起來,剛要破口大罵,可一見到老徵的樣子,立馬把嘴裏的話嚥了下去,雙肩微垂,目不斜視的望着東方。
興許是好久未站直過身子,這乍一挺直,老人身上便傳來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
一人腿瘸,而另一人,斷了一臂。
兩位老人的鐵甲早已經被鐵鏽腐滿了身子,而衣袖處的內襯,破破爛爛,黝黑的看不出原樣。
冬夏面帶微笑。
向兩人行了佛禮。
城外的陽光正巧掛在正南,而冬夏站的位置正在陽光的邊緣,只要前踏一步,便是陰涼的城牆背陰。
這裏無人,前方就是渾濁奔騰的護城河,而這扇矮門,距離東方城門實在太遠了些。
冬夏伸着腦袋朝裏面望了望,但一片漆黑,只有極遠的盡頭,有一絲亮光。
城牆太厚了,足足十數米。
“小和尚,還不過去”
老徵和藹的笑着,眼角下的皺猶如溝壑,層層疊疊,好像能裝下世間所有不平。
冬夏前踏幾步,讓自己的身子徹底進了陰影。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鋥亮的光頭,攬起僧衣,伸出手指在地上寫了幾個大字正京寺在何處
“奧,正京寺呀,從這扇門進去,一直走,就到了。”
老徵是一開始就隨徐龍崖征戰的老兵,甚至還當過兩三年的親兵,所以那兩三年,老徵在徐龍崖的軍紀下,也識了幾個斗大的字。
“正京寺可是大梁王朝最負盛名的寺廟,你一個野外的和尚能進得去”老瘸子有些累了,也可能覺得一個小小的和尚,還受不了自己的禮儀。所以偷懶的倚在城牆上,看着前邊這個小小和尚,沒好氣道:“這正京寺誰都能進,就是和尚不能進,這幾十年,俺也去燒過幾炷香,不過就是沒見過有外來的和尚能進去。”
冬夏合十,虔誠的向正京寺的方向鞠了一躬。
老瘸子見狀,也來了興致,鬆鬆垮垮的扣扣鼻孔,眯着乾枯的眼睛,笑道:“你這樣可不行,有些和尚還沒進城就開始三步一叩,但就是這樣都沒有資格進寺。”
冬夏點點頭。
肅穆而立,他想起了自家的寺廟,只要能自己帶着口糧,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徵看不過,直接用手裏的鐵戈敲了下老瘸子的腦袋。
“娃娃,別聽他說,正京寺廟大,裏面和尚衆多,你進去也不一定能求的佛道,不如去南安寺,不遠,就在正京寺的旁邊,南安寺雖然不大,可老主持那是一頂一的厲害,你跟着他,準能學到不少學問。”
冬夏感激一笑。
想着,那裏應該是個頂好地方,不過主持說了,必須要自己去正京寺取個東西,不然下一年寺裏就沒了糧食。冬夏腳下揉搓了幾下,最後還是躬着身子進了小門。
老徵和老瘸子轉過身望着冬夏越來越小的影子。
等到冬夏隱入光明,老徵才狠狠的望了眼老瘸子,怒罵道:“你個老瘸子,怎麼能這樣說話,娃娃還小,一心向佛,不看那雙草鞋都走破了這時候打擊娃娃,你於心何忍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嘿嘿。”老瘸子順着城牆滑了下來,摟着鐵戈,搖搖頭,緩緩道:“讓他早些認清些現實總是好的,不然心裏抱着幻想會害了他。”
老徵黯然,但也蹲了下來,晃了晃腳邊的酒壺,聽見了幾聲液體碰撞酒壺的聲音,枯老的臉色這纔有所好轉,幽幽一嘆,用衣袖擦了擦壺嘴,直接灌了下去。
“有幻想總是好的,總不能整天渾渾噩噩的過下去,老瘸子,今年是幾年了”
“狗屁的幻想。”老人呶呶嘴,最後沒好氣道:“寧祥三十二年。”
“已經立國三十二年呀,算算,咱倆在這裏也待了四十年。你說殿下,還記得我們嗎”
“嘿嘿,記個屁,從立國到現在也就在西蜀打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架,用得到咱倆不過最近聽說將軍要北伐,北國可不是善地,看來,又要死人了呀。”
“還得死不少”老徵空了空酒壺,最後直到一滴不剩這才拋到一邊。抱着鐵戈眯着眼睛望着遠方無雲的藍天,迷迷糊糊的,又重新睡了過去。
老瘸子嘿嘿幾聲,也緊了緊身上的破舊鐵甲,攬着鐵戈一動不動。
風還在吹。
兩老人彷彿陳舊老木,朽朽木已。
可兩人懷中的鐵戈,卻擦得鋥光瓦亮,鋒刃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