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七百三十二章 身死(上)
    世上每一個人都要繞不過去的一個坎兒,這個坎兒不是別的,而是自身的弱點、軟肋或者說命門。

    有的人的坎兒是一件事,有的人的坎兒是某個人,但更多的人的坎兒是一種對某些事物的貪婪、渴望。

    嚴世蕃就是典型的最後一類人。

    嘉靖十年,十八歲的嚴世蕃以父蔭入國子監讀書,那時候的嚴嵩在大禮議事件中得嘉靖帝賞識,陸續爲南京吏部尚書、南京禮部尚書。

    父親仕途春風得意,而嚴世蕃遠在北京國子監,雖然聰穎過人,可惜終究舉業無望,浪蕩公子,而嚴嵩直到嘉靖十七年才轉北京禮部尚書。

    整整七年時光,嚴嵩疏於管教的後果是,嚴世蕃對銀財有着極度的渴望、貪婪,這種性格特點在嚴世蕃之後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始終存在,而且佔據了相當高的地位。

    胡宗憲、楊順、鄢懋卿、趙文華這些官員登高位掌重權的前提是,他們都給了嚴世蕃足夠的好處。

    喜歡銀子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吝嗇卻是嚴世蕃另一個性格特點,嚴府銀庫的鑰匙他都隨時帶在身上,嘉靖帝搶了一半銀子走……嚴世蕃纔會在南下途中拼命搜刮,試圖彌補一二。

    當年錢淵初入京城,在嚴府別院拉着衆人搓麻,大贏特贏,結果嚴世蕃幾次上門將錢淵拉走搓麻,非要把銀子贏回來不可。

    如果不是嘉靖帝,嚴世蕃寧可拼命也不會舍財……其實嘉靖帝對這些也心裏有數,所以也只搶了一半銀子。

    江面上,七艘大船緩緩而行,其中一艘船上掛着白燈籠,顯示主家有孝在身,這是最明顯的目標。

    遠處的山頭上,一身短打衣着的王義藏在樹後,從懷裏取出望遠鏡細細打量,一路隱蔽尾行,他早就打探清楚,七艘船喫水都深,不同的是前五艘船裝載的都是嚴府下人以及押送的銀兩、貨物,而後兩艘船是南京振武營的武卒。

    在心裏估算了下,王義解下身上的包裹,將長刀綁在背後,再取出一柄苗刀掛在腰側。

    就在這時候,轟隆隆的響聲隱隱傳來,王義不慌不忙的擡起望遠鏡,選擇在這個地方動手,自然是有原因的,這是個接近九十度的拐角處,江面狹窄,左邊是茂密的森林,右側是高高的山壁。

    “居然還有鳥銃。”王義咧嘴一笑。

    山崖上有大塊的巨石被推落,左側的森林裏有鳥銃發射,隱隱有硝煙燃起。

    七艘船一時大亂,雖然巨石,鳥銃真正起到的作用只是震懾,但無奈前面五艘船上都是普通船工和嚴府護院,不敢往前,只敢退後,在如此狹窄的江面上頂着鳥銃,巨石強行轉向,這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如果一鼓作氣繞過拐角,加速前行,倒是有可能逃出生天……至少大部分人能逃走,但嚴世蕃就不用想了。

    王義吹了個口哨,短短一刻鐘時間,兩艘船隻相撞,還有一艘運氣更糟,被從天而墜的巨石連續砸了多次,甲板居然被砸破了,船工和嚴府下人像下餃子似的往江裏跳。

    嚴世蕃驚慌失措的站在甲板上,親眼看着不遠處正在沉沒的船隻,對他來說,這樣生死搏殺的場面,此生未見。

    密密麻麻的烏篷船從拐角處出現,船上滿是持刀拿槍的盜匪,人人一臉興奮狂熱……大當家說了,這是不義之財,這是生辰綱,咱們這叫劫富濟貧,替天行道!

    沒辦法,《忠義水滸傳》在民衆間的影響力太大了,誰都聽說過,黃泥崗智截生辰綱。

    死到臨頭,嚴世蕃終於肯花銀子了,但問題是,有銀子也花不出去。

    裝着數百兵丁的那兩艘船被甩在最後面,並沒有遭到鳥銃,巨石的襲擊,在短暫的遲疑後,船隻突然掉了個頭,不管不顧向後退去。

    一個揮舞着腰刀的把總緊張的站在船尾處,回頭看了眼已經被烏篷船包圍的五艘大船,突然呸了一口。

    嚴世蕃從南京借了五百兵丁作爲護衛,但他似乎忘記了,自己一路上的生死都在這些人手中,不僅沒有任何賞賜,嚴府下人視其爲奴僕,動輒喝罵甚至捆打。

    這個把總臉上的鞭痕就是拜嚴府下人所賜,只因爲他希望將五百兵丁分散到七艘船上,結果捱了一頓鞭子。

    顯然,嚴世蕃不信任他們,這五艘船上裝的是他搜刮了十多年的巨財,如何能讓這些兵丁靠近,他更信任嚴府下人以及跟着自己很多年的那些護院。

    嚴世蕃爲他的吝嗇付出了代價,而遠遠看着這一幕的王義不禁啞然失笑,爲了這五百兵丁耗費多少心力,沒想到居然未戰即退了!

    其實除了嚴世蕃吝嗇之後,爲殺倭新創的振武營的兵丁已經很久拿到過糧餉了,這次突襲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義左右手不停交換拿着望遠鏡,空出來的手用力擦着衣衫,到了最關鍵的時刻,手心潮溼一片。

    長長的鉤子搭在船沿上,盜匪們奮不顧身的往上攀爬,船上的護院手持長棍,長矛拼命往下捅,不多時,血將江水染的一片通紅。

    嚴世蕃聲嘶力竭的高呼,“殺退盜匪,均賞銀兩百兩,傷者五百兩白銀,亡者撫卹千兩白銀,即刻兌現!”

    到了關鍵時刻,嚴世蕃還是要求命的,幾個嚴府下人扛着箱子上來,嚴世蕃飛起一腳,將箱子踢倒,白花花的銀子嘩啦啦的倒在甲板上。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懸賞起到的是負面效果。

    不遠處的烏篷船上,一個大漢高吼道:“兄弟們,聽見沒有,打下這艘船,人人都有肉喫!”

    看到甲板上的雪花銀,盜匪們的攻勢更加兇猛,個個眼裏都冒着綠光,其他船隻不知道收穫如何,但至少大家都看到了,這艘船滿載銀錢。

    周圍一片轟然響應聲,又是百餘盜匪撲了上來,幾十個連着繩索的掛鉤丟上去。

    嚴世蕃所在的這艘船最大,裝載的貨物也最多,在第一輪的鳥銃、巨石的襲擊下並沒有受損,在其他幾艘船要麼擱淺,要麼半沉的情況,狹窄的江面反而顯得空闊起來。

    在嚴府護院的喝罵下,船工拼命調頭,藉助風向緩緩開動起來。

    王義罵了句髒話,左手持望遠鏡,右手狠狠錘了一旁的大樹一拳。

    都到嘴邊的鴨子要飛,盜匪們也顧不上收穫了,大堆大堆的乾草把被丟上來,然後是熊熊燃燒的火把,幾艘已經點燃的烏篷船靠了上去,用長長的釘子連上大船。

    無奈之下,大船隻能向右側岸邊靠去,數十艘烏篷船左右圍的死死的,臉色慘白的嚴世蕃在幾十個護院的護衛下攀爬上岸,有嚴府下人高聲求饒,希望能以財贖命。

    對面的盜匪發出一陣鬨笑聲,爲首的大漢一臉的絡腮鬍子,緊緊盯着嚴世蕃,手中握着的鋼刀在微微發顫。

    就在塵埃落定的時刻,外圍烏篷船一陣騷動,有盜匪的高聲呼和聲傳來,嚴世蕃轉頭看去不由大喜,振武營五百兵丁的那兩艘船居然殺了回來,甲板上滿是持刀拿槍的武卒,殺氣騰騰,氣勢逼人。

    但下一刻,嚴世蕃被氣得一口血噴出來……那兩艘船衝向了被圍在江面上的那三艘船。

    顯然,振武營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搶銀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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