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九百四十四章 忠君愛國
    出仕者不得在本地任職,這一條自古就有,明朝也不例外,但針對的只是文官。

    武將、吏員是不在這一條中的,前者很大程度上是來源於明朝特有的衛所制度,而後者更是自古流傳……皇權不下鄉,只能依靠這些本地吏員。

    也有特殊情況,比如前些年東南倭亂,戰局危急,身爲南直隸徽州府人氏的胡宗憲出任浙直總督,還有金華府義烏縣的吳百朋先後巡按、巡撫兩浙。

    但類似的例子相對來說很少,比如嘉靖三十七年,張璉率賊兵竄入江西嚴嵩急成那樣,也沒辦法讓出身江西的譚綸、吳桂芳轉任江西巡撫。

    所以說,徐渭的建議實在是在畫餅充飢。

    但徐渭眼神閃爍,盯着楊銓,“不妨事,明日在吏部可以放點風聲出去……特別是稽勳司。”

    楊銓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稽勳司郎中是徐階的心腹門生陸光祖。

    孫鑨皺眉有點想不通,按品級來說,郎中外放倒恰好是知府,但陸光祖在禮部、吏部任郎中多年,再熬熬就能跳出來了,不說直升侍郎,至少轉任太僕寺、太常寺、大理寺少卿問題不大,至於嗎?

    衆人圍着寧波知府出缺議論紛紛,後院書房內,錢淵一個人漠然的看着手中這封信。

    信中,唐荊川只說了三件事。

    其一,舉薦海瑞升任寧波府推官。

    其二,唐順之擇侯濤山入土。

    其三,東南大戶走私之勢漸起,需儘早籌謀。

    三件事,沒有一件是和唐順之自己相關的。

    即使是第二件事,也不是和唐順之本人相干。

    爲什麼?

    因爲錢淵已經拆開了那個小小信封。

    裏面只有一張紙,上面的筆跡……應該不是筆跡,只是用手指頭蘸着墨汁劃的。

    紙上只有四個字。

    忠耶?

    奸耶?

    早在第一次南下之後,錢淵就曾經告訴過妻子,選擇台州,不是因爲母親突然遷居台州,不是因爲史上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將譚綸、戚繼光。

    真正的原因是,唐順之。

    錢淵來到這個時代這麼多年,見識過無數在歷史上留下名號的人物,他鄙夷徐階,他敬佩聶豹,他和張居正似敵似友……

    孤獨的走在這條似乎看不見前方光明的道路上,錢淵只發現有一個人和自己在走同一條路,雖然對方的方向有些偏,雖然對方走的很慢……那個人,就是唐順之。

    最早在崇德城內的相識,唐順之抵達台州後的一系列行爲,以及錢淵抵達台州後與其的一系列長談,讓錢淵確定,這是個最可能撬動時代的人物……雖然他自己並不知道。

    而且唐順之那極高的名望,清廉的作風,以及任事之能,都是能利用的……錢淵纔會下定決心,使唐順之主掌通商事。

    唐順之不像錢淵,他無法確定自己走的這條路的前方是否有光明,他在探索的同時帶着迷茫、疑惑、震驚、遲疑、猶豫……

    但最重要的是,唐順之不可避免有着時代的侷限性,他始終是個忠君愛國的士子。

    從錢淵看似護食的種種舉動中,唐順之窺探到了別人沒有察覺的詭祕……因爲,那個青年的所作所爲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邏輯。

    的確,設市通商是本朝未有之事,對明朝的財政有着極大的改善,甚至給這個國家帶來了一條新路。

    如果是這個時代的官員,他們不會一直把持不去位,他們會懂得讓別人共享這塊肥肉,他們會以交易的方式使得自己向更高處攀登,簡而言之一句話他們會將此作爲自己的政治資源。

    而唐順之看到,錢淵沒有這麼做,至少他沒有將此作爲第一目標。

    能聚攏俊傑組建隨園,能和徐階、高拱隱隱抗衡,能在詭異的朝局中始終自如,錢淵不會看不到這些,唐順之也知道,對方絕不會不懂這些,也不缺乏類似的手段。

    唐順之只看到,爲了東南通商事,錢淵幾乎搭上了一切,勾連汪直,以珍寶媚上,與徐階決裂,與高拱對峙,霸着偌大肥肉使得朝中無數官員投來憤恨的視線。

    的確,唐順之也承認,由隨園暫時掌管通商事,是目前最好的選擇,畢竟還沒有正式開海禁,但錢淵爲什麼要這麼做?

    樹敵無數,引人覬覦……說到底,這從長久看來,對錢淵的壞處遠遠大於好處。

    只爲公,不爲私?

    只是因爲隨園士子均兩袖清風,執掌通商事,能使開海禁無虞?

    唐順之知道錢淵內心深處有一份赤子之心,但他不認爲,錢淵不智於此,刷新吏治是每朝每代都在喊但永遠都無法實現的口號,錢淵不可能能長期使寧波府保持這樣的吏治水準。

    幾年間,唐順之時常在疲憊的一天辛勞之後,在書桌前,在牀榻上,反覆思索這一切。

    始終沒有頭緒,始終想不出緣由,但唐順之開始警惕起來。

    四年來,鎮海成爲了東亞最繁華的港口城市,無數的東方特產通過這兒銷向南洋,與這個時代普遍認知不同的是,如今的南洋已經不像永樂年間,多爲當地土著甚至明人後裔,已經大半爲佛郎機人佔據。

    大量的各式西洋貨物也是通過鎮海登上這片土地,其中最先引起唐順之警惕的是西式火器和鐵炮,之後是隨之而來的種種讓他或憤怒或沉思的嶄新觀念。

    這一切讓鎮海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種種變化,唐順之猛然發現,這兒在給明朝帶來極大好處的同時,也在感染這個國家,新鮮的血液從這兒灌注到這個國家的動脈中。

    就如同一隻從海上而來的巨獸,沒有吞噬,沒有撕咬,但身上散發的迷霧漸漸瀰漫開來。

    唐順之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但他敏銳感覺到,這迷霧或許能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說的更具體點,唐順之最恐懼的是,這片迷霧將大明帶入黑不見底的深淵。

    錢淵知道唐順之想問什麼,“忠君愛國,忠君愛國……可惜了,……”

    “忠於誰?”

    “忠於皇室?”

    “還是忠於大明?”

    “你愛國,愛的是大明帝國,我愛國,愛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