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錢淵就笑噴了,“嘖嘖,紅木書桌,放上四五百年還不價值千萬,哎呦,徽墨歙硯,宣紙湖筆,這架勢……娘子這是要做篇傳頌千古的名篇了?”
小七沒好氣的隨便撿了只鞋子砸過來,看屋內屋外沒人,才罵道:“還不是你挖的坑!”
“都說你是詠絮才女嘛。”錢淵笑得直打跌。
這兩年小七沒什麼“大作”傳世,叔父錢錚已經唸叨了好久,侄兒媳婦搬過來,錢錚立即囑咐妻子陸氏佈置出來……
看小七臉色轉青,錢淵趕緊收了笑聲,“咳咳,我錯了,我錯了……正好要寫封信呢,還請娘子紅袖添香?”
小七這才收回手,過去拿了硯滴準備磨墨。
錢淵摸了摸生疼的手背,看妻子一隻手磨墨,另一隻手還護着小腹,忍不住又笑了,“才三個月……也太誇張了點吧。”
小七丟下墨錠,喝道:“你今兒是撞客了吧!”
“撞客這詞兒……記得《紅樓夢》裏有,怕這會兒還沒這詞呢。”錢淵笑着坐下,選了支毛筆蘸了墨汁,早就打好了腹稿,一揮而就。
“給誰的?”小七懶洋洋的坐下,探頭看了眼,“林沖……豹子頭?”
“給前浙江副總兵盧鏜盧子鳴。”錢淵隨口問:“小黑呢?”
小七怔了怔,突然低聲問:“你要出京?”
“嗯?爲什麼這麼問?”
“去東南?”
看丈夫沒有吭聲,小七嘆了口氣,“昨天去看小姑子,聽說東南倭寇又在鬧事了……”
錢淵平靜的看着桌上的信紙,伸手摟着妻子,“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些年來,你每次出征上陣,都要特地抱一抱小黑,你說它是你的吉祥物。”
迴應小七的是長久的沉默。
“回京的時候給我帶點水果……”
“放心,沒危險。”錢淵強笑道:“真的沒有。”
“我在東南留了不少後手,如果汪直叛變,也有辦法收拾他。”
“俞龍戚虎是擊倭名將,但別忘了,民間流言戚繼光的兵法還是我教的呢。”
“不要臉。”小七皺皺鼻子,猶豫了下低聲問:“什麼時候回京?”
“儘快。”錢淵拍拍大腿,強行把小七拉過來坐着,“真的不危險,沒騙你。”
“和歷史上不同,汪直得封靖海伯,若無必要,必不會再叛,只是怕出亂子,這纔想了個辦法南下去查查……”
“對了,到時候讓快船裝着冰塊,送點榴蓮入京,你就好這一口。”
畢竟是枕邊夫妻,小七垂下頭看着丈夫撫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沉默良久後問:“什麼時候走?”
“隨園封禁三日,家裏只有你和叔父知道,我今夜啓程。”
“等你回來。”
錢淵突然彎腰,從地上拎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溜進來的小黑,狠狠的擼了幾把,又狠狠的吸了幾口,“你看,有護身符呢。”
回到隨園書房,錢淵久久站在窗邊,突然從牆上取下那柄苗刀,沉吟片刻後又取下那柄暗啞的長劍
每一處都交代的清清楚楚,甚至還冒險去見了一次大哥,錢淵恍然發現,這一次南下,自己並沒有什麼信心。
但實際上,前兩次南下更爲兇險,而這次……畢竟這麼些年來,自己在東南有太多的佈置,爲什麼自己信心不足呢?
錢淵腰攜寶劍,手中左刀右劍,緩緩走出書房,眼見神情平靜的徐渭、孫鑨,再看見頗爲踊躍的梁生,一旁的彭峯正在指揮護衛將分拆的狼牙筅裝箱……
錢淵啞然失笑,前兩次南下,自己信心十足,最重要的原因在乎自己知道,猖獗一時的倭患將在胡宗憲的手中被平定。
如今,自己以兵部侍郎銜南下巡視東南海疆,東南多有舊部,根基深厚,自己居然隱隱有些懼怕……無非是因爲原時空沒有這麼一出而已。
右手微微用力抽出長劍,皎潔的月光灑在劍身上,映射出逼人的寒意,錢淵眯着眼大步向前。
來到這個時代快十年了,從小小秀才到如今名滿天下,這一切真的只是因爲自己身爲穿越者嗎?
不,絕不是。
嘉定城內,持槍出城,金塘島上,出謀定計。
長水河畔、桐鄉城外,鎮海碼頭,那些壘起的京觀,還有無人知曉埋在江西偏僻山谷中的無頭屍首……這些都證明了我。
既然下定決心南下,爲何心中惴惴,爲何沒了那些年奮勇向前的鋒銳?
這條路從來不會一帆風順。
既然選了這條路,那就要有擔當。
不管東南發生了什麼,都不能阻攔我!
“都準備好了?”
“少爺,都準備妥當,已經有兩批護衛提前出城,去通州準備船隻。”彭峯上前兩步,“通州、臨清、揚州三地均有護衛駐守,隨園留十人,南下護衛連同三地,共計一百零九人。”
“王義留守隨園。”錢淵笑道:“當年在華亭組建護衛隊,就是一百零八人,沒想到又兜回去了。”
徐渭難得沒有和錢淵鬥嘴,“當年在杭州府就聽聞錢家一百零八護衛名震東南,屢有戰功。”
錢淵哈哈一笑,“梁生?”
“安排妥當了。”梁生大大咧咧的說:“崇文門那邊不行,內城門從宣武門出,外城再轉左安門,是錦衣衛安排的。”
明朝北京夜間宵禁,但這主要是針對平民百姓,有官身的或者官員府邸出身,只要不犯禁,還是能出入的。
錢淵的視線落在了徐渭和孫鑨身上,行禮道:“此番南下,京城諸事就拜託文長兄、文中兄了。”
徐渭、孫鑨長揖回禮,“分內之事,還望展才南下,掃清諸亂,平定東南,力保通商不絕。”
就在這個夜晚,在徐階、高拱還在猜測單獨奏對內情的時候,在隆慶帝的希翼中,錢淵率護衛悄無聲息的在錦衣衛的掩護下離開北京,一路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