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七十四章 奇葩收藏家
    孫克弘和錢淵還在糊塗,但何良俊卻是知道根底的,他嘆了口氣,“子京,又來售字了?”

    “哎呦,是元朗先生啊。”青年行了一禮,揚揚手裏的字卷,“《黃州寒食帖》,五百兩銀子,絕對物超所值!”

    項篤壽用力揉了揉眉心,朝邊上的管家點點頭,接過字卷丟到一邊,介紹道:“這是季弟項元汴,字子京。”

    “這兩位是……”項元汴挑挑眉毛,“你就是那錢家子?”

    “季弟!”

    “我打聽過你,只知道四書五經。”項元汴撇撇嘴,“俗人一個!”

    “怎麼就俗了?”何良俊皺眉反駁道:“黃榜一出,天下遍傳其姓氏,建功立業,傳名後世。”

    “哼!”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項元汴不屑的哼了聲就轉身離去,口裏還不忘道:“大兄,別忘了讓人把銀子送過來。”

    進了門就要賣字卷,還是賣給自己兄長,賣完了發幾句牢騷轉身就走,簡直不可理喻,錢淵微微張着嘴巴不知所措,而一旁的孫克弘卻神遊物外的盯着桌上的字卷。

    “《黃州寒食帖》?”

    “假的!”

    “贗品。”

    何良俊和項篤壽異口同聲。

    對視一眼後,何良俊笑道:“子京每每購得贗品,整日悶悶不悅,子長身爲長兄,就原價買下以解弟憂……五六年前就如此了。”

    項篤壽苦笑拱手,“季弟所建天籟閣收藏頗豐,時日長了不免入不敷出,見笑了見笑了。”

    孫克弘抽抽嘴角看了眼何良俊,難怪昨晚問我銀錢帶足了沒,感情這是個錢串子啊!

    一直沉默的錢淵笑道:“所謂人無癖不可與之交,如子京兄這般怪癖在外人看來亦是趣事。”

    “人無癖不可與之交?”項篤壽手捋長鬚,“爲何?”

    “以其無深情也。”錢淵脫口而出後纔想到,這句話出自明末的張岱,現在還沒出生呢。

    “人無癖不可與之交,以其無深情也。”何良俊嘖嘖讚道:“淵哥兒胸有溝壑。”

    錢淵面色如常的繼續道:“如子京兄這般癖好,傳出去也是美談,不瞞項世兄,小弟的癖好……”

    “哈哈,淵哥兒最喜下廚。”孫克弘趕緊攔住話頭,“年初淵哥兒赴杭,單身一人又在孝期,所以只能親自下廚,沒想到練出手藝,回了華亭以此博母親展顏。”

    “這是孝道。”項篤壽正色道:“何人敢以此相鄙。”

    錢淵看了孫克弘一眼,這廝今兒倒是真來幫忙的,自己也得回報一二,“如允禮兄的癖好就高雅多了,他一最喜交友,二最喜觀摩傳世名畫。”

    瞭然於心的項篤壽哈哈一笑,“自從收了那幅《女史箴圖》,每日賓客盈門,不得已前幾日閉門謝客,不過諸位都非外人。”

    都非外人……錢淵眨眨眼沒說話,看來對方還挺滿意,而何良俊臉上已有喜色。

    只有孫克弘急着問道:“宋本?唐本?”

    “還要諸位鑑別。”項篤壽起身帶路,“《女史箴圖》藏於天籟閣,季弟那邊今日也有友人爲此而來。”

    邁步進了一棟小樓,過了中堂,進了書房,裏面寂靜無聲,前面三人不約而同的放緩腳步,錢淵探頭看去,之前見過的項元汴正在桌前揮毫潑墨,一位身材碩長的中年人站在一旁,似乎有點緊張。

    三炷香後,項元汴直起身,滿意的看着桌上這幅墨蘭圖,喝道:“取我印章來!”

    中年人更緊張了,何良俊轉頭看着窗外,項篤壽苦笑低頭。

    然後莫名其妙的錢淵看見一個書童喫力的捧着一個盒子放在桌上。

    打開之後,錢淵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盒子裏全是印章,長的短的,圓的方的,大的小的,琳琅滿目,粗略一掃,至少五六十個。

    仔細挑了挑,項元汴選了個方章蓋上,上有“元汴”二字。

    丟下方章,項元汴再伸手去摸,中年人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子京,這是替舍弟求的畫,別蓋了,別蓋了。”

    “這才一個……”

    “你要是蓋四五個,壽承兄也不會攔你。”項篤壽哼道:“你非要蓋上幾十個,一塊兒空白都不留下……”

    “是啊。”中年人迅速掏出兩塊銀子塞給一旁的書童,“免提錢可是給了的。”

    那個書童訕訕然低着頭,何良俊忍不住偷笑幾聲,小聲對錢淵解釋道:“但凡子京收藏或親筆的書畫,總要蓋上幾十個章,所以有人求畫,往往拿錢買通書童免蓋太多章,這就是免提錢。”

    孫克弘朝着牆壁努努嘴,“看。”

    錢淵轉頭看去,牆壁上掛着一幅秋菊圖,挺好的畫上密密麻麻蓋着幾十個章,甚至有的還直接蓋在畫跡上,墨林山人、墨林之印、癖茶居士、墨林生、蒿笠生、赤松仙史、元汴之印……

    認真數了數……呃,錢淵數到眼花都沒數清楚!

    記得前世有網友說乾隆是蓋印狂魔,但相比之下怕是小巫見大巫了。

    錢淵猜的沒錯,這位項元汴才真正是蓋印狂魔,他所收藏的數千藏品基本都沒逃過其毒手,最珍貴的如褚遂良本的《蘭亭序》上蓋了九十八枚章,在懷素的《自敘帖》上蓋了七十五方章,在神龍本《蘭亭序》上蓋了五十六枚章!

    錢淵在這邊嘖嘖稱奇,那邊被硬生生攔下來的項元汴又出了幺蛾子,“好好好,不蓋了,但這是第十六幅送出去的畫,總要做個標記吧!”

    “做什麼標記?”項篤壽這種好脾氣的都要跳腳了,“你又沒花錢,做什麼標記!”

    那中年人趕緊將畫收起來交給僕役拿出去裝裱,忙完之後才笑道:“子長,這三位是?”

    “噢噢,都忘了介紹。”

    聽着項篤壽的介紹,錢淵兩眼直放光,這中年人居然是文徵明長子文彭,字壽承,號三橋,文家和項家是世交,這次也是爲了《女史箴圖》而來,只比錢淵他們早到半個時辰。

    錢淵記得文徵明後人也挺牛,大都書畫雙絕,明末還有個狀元曾孫。

    雖然錢淵很仰慕文家……呃,其實是仰慕人家的墨寶,但文彭知道這個略有名氣的松江秀才,但並沒有另眼相看,倒是對畫壇上最近幾年聲名鵲起的孫克弘很是重視。

    一陣寒暄後,衆人走出書房,登上二樓的墨華閣,轉過大理石屏風,最後進入一個密室,這就是所謂的天籟閣。

    即使是何良俊這種項家姻親故舊也是初次進來,連同錢淵、孫克弘都目瞪口呆到說不出話來。

    商周的青銅器、漢代的玉器、魏晉的書法與佛像、唐宋的仕女圖與花鳥圖、元代的水墨畫、青花瓷器,再到本朝永樂漆器,宣德朝的香爐……

    “《漁夫圖》!”何良俊脫口道:“是元四家吳鎮的《漁夫圖》!”

    孫克弘往前走了幾步,嚥了口唾沫,“黃公望的《水閣清幽圖》!”

    對書法更感興趣的文彭小心翻着書案上的書卷,驚喜呼道:“大王的《瞻近帖》!”

    文彭楞在原地半響,猛地回頭咬着牙說:“子京,我拿趙孟的《鵲華秋色圖》和你換!”

    “絕無可能!”項元汴不屑道:“你看看那上面的價格。”

    文彭定睛細看,《瞻近帖卷》側邊寫着“二千金”三字,登時被氣得面目猙獰。

    “真是暴殄天物!”項篤壽不滿道。

    錢淵湊上去瞄了眼,回頭看看項元汴,應該是這廝收購的價錢吧,這也太奇葩了!

    衆人慢慢往裏走,錢淵耳邊不時響起各類驚呼聲,口中所提到的名人姓名或者作品,居然大都是錢淵聽說過的。

    能不熟悉嗎?

    王羲之、褚遂良、懷素、歐陽詢、顏真卿、蘇軾、黃庭堅、米芾、顧愷之、李公麟、宋徽宗、趙孟堅、趙孟、黃公望、文徵明、仇英、沈周,都是名垂青史的大人物!

    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天籟閣中的藏品在後世基本都是不允許出國境的重寶。

    踱了幾步,錢淵突然發現不遠處懸掛的畫作有些眼熟,走近定睛一看,這是後世所說的十大傳世名畫中的《五牛圖》吧。

    孫克弘湊近看了幾眼,他對類似的題材不太感興趣,笑着指指畫中央說:“喏,這就是記號了。”

    這是個“此”字。

    錢淵咧咧嘴,項元汴是用千字文中的字眼做的記號,以便計算,這樣的收藏家真是聞所未聞啊!

    衆人逛了一大圈纔想起來此次的目的《女史箴圖》。

    錢淵被擠在外圍,只能踮着腳尖往內看。

    仔細揣摩了會兒,文彭斷定這是唐代摹本。

    何良俊嘆道:“女人有三寸許長,皆有生氣,似欲行者,此神而不失其自然。”

    反正看不到,錢淵索性走遠點,心裏琢磨如果到時候真和項家接親,是不是暗示下,嫁妝裏放幾件古書古畫,流傳後世那都是國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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