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臉譜下的大明 >第一百四十五章 閉門羹
    錢淵最討厭的一個詞彙是“苦大仇深”。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爲了某件事,爲了某個緣由,將情緒藏於心底,將情緒散發在外,總歸受傷的只有自己。

    他不願意讓自己被情緒所左右,所驅動,他不希望自己成爲怨恨、仇恨的化身。

    前世的錢淵算不上春風得意,在刑警隊立過功,但也被髮配到犄角旮旯,下海後也算站穩腳跟,但也吃了無數苦頭。

    在遭遇挫折,在被人暗算後,錢淵的態度是,“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並不是放棄,而是用灑脫的態度去迎接接下來的時光。

    遭遇挫折,那就要更加奮發前行。

    被人暗算,那就要以牙還牙。

    生活是要繼續的,但生活不可以,也不應該充滿那些負面的情緒。

    所以,在不知緣由被驅逐,在外間多有猜測甚至誹謗的時候,錢淵並不沮喪,也沒有解釋,更沒有用實際行動去證明什麼,而是在食園中過着普通的生活。

    每天早起晨練,練練字帖,白日裏鑽研八股制藝,晚上親自下廚做一頓好喫的,夜間去隔壁陸家聽陸樹聲點評文章。

    閒暇時和小妹嬉戲,向王氏學射箭,寫幾篇雜記,甚至親自去後院翻翻土地,琢磨有沒有可能弄來土豆、紅薯、玉米這些高產糧食,不過聽說這些雖然已經傳到亞洲,但都視爲寶物。

    錢淵自認爲舒適的生活節奏調節了自己的狀態,似乎閉上眼睛就不會再想起戰火連天的戰場……

    但錢淵身邊的所有人都不這麼認爲。

    在陸氏、譚氏、王氏這些女眷看來,從回家的第一天開始,錢淵的眉頭從來都沒有舒展過,笑容從來都帶着一絲苦澀。

    在王義、楊文這些護衛看來,從離開松江府的那刻開始,錢淵的心就從來沒有真正離開。

    最直接的證明就是,每一次杭州府衙送來軍報的時候,錢淵總會迫不及待,然後站在地圖前長久沉思。

    不過,雖然錢淵名聲遭貶,但上門拜訪的人從來沒有斷過。

    回到杭州的第二天,趙文華就不請自來,對錢淵多有安慰之言,言語中對聶豹頗多嘲諷,錢淵保持了沉默。

    雖然因爲戰事緊張,忙的不可開交的胡宗憲沒有時間,也頻頻派幕僚過來拜訪,還特地騰出附近兩處宅院容納錢家護衛。

    胡宗憲和趙文華有着本質的不同。

    趙文華交好錢淵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他和俞大猷、盧鏜以及瓦老夫人的關係,試圖從中獲益。

    而胡宗憲是個有雄心壯志的人,他很清楚,想幹大事必須內外兼修,巴結趙文華甚至嚴嵩以獲得更高的地位、更多的權力是外,籠絡各方面人才是內。

    所以,他看中的是錢淵這個人。

    胡宗憲很清楚錢淵的分量,雖然年輕,但崇德、嘉定兩戰證明了他的能力,歸有光、文徵明爲其背書讓他在浙江、江南擁有不低的名望。

    身爲生員,精於理政,擅長打理後勤錢糧,心思機巧深沉,長於大局,兼有氣節,而且和諸多浙江、江南官員交好,即使在軍中也頗有人脈。

    這是個分量不輕的角色,胡宗憲知道自己這個杭州知府沒有將其收入幕中的能力,但他希望能夠與其保持良好的聯繫,以待日後。

    所以,胡宗憲剛剛招攬來的一位幕僚三天兩頭的去食園拜訪,剛開始這位還挺不樂意,畢竟他是出了名性情疏狂,一言不合就甩袖拂衣而去的名士。

    這位名士就是史上胡宗憲任東南總督時幕中極爲重要的十嶽山人王寅,字亮卿,考中秀才之後不再舉業,遍遊東南,見識極廣,極有文采。

    之所以他這時候就被胡宗憲召入幕中,是因爲他們是老鄉,王寅是徽州歙縣人。

    但沒幾日,王寅就心甘情願的往食園跑,特別是每天錢家晚飯的時候。

    而且有時候還會帶人一起去……

    看着丫鬟們收拾喫完的餐桌,王寅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正在品茶的錢淵,“剛剛送來的軍報。”

    “上次忘了和你說了,快要入冬了,晚上寒氣重,所以晚餐提前了半個時辰。”

    錢淵同樣面無表情,眼角餘光掃了掃王寅帶來的這位中年人,皮膚白皙,有點胖,神情倨傲,一雙三角眼簡直就長在額頭上了。

    “這次軍報是好消息。”

    王寅的話剛說完,坐在太師椅上的錢淵背脊情不自禁的一用力,整個人都繃緊了,“說說……哎,亮卿兄,口腹之慾是小事,還不快說!”

    “王某人不經商,不置業,不出仕,生平行事隨心所欲,口腹之慾是大事。”王寅輕笑道:“特地請了貴客上門,誰想得到展才你一點顏面都不給……要知道我可是提前打了招呼的。”

    “誰家貴客上門專門是爲了口腹之慾的?”錢淵嗤之以鼻,“你請的是饕餮?”

    饕餮雖是龍子,但卻是名聲最差的一個,被視爲四凶之一,這可不是什麼好寓意。

    一旁的白胖子那張臉像變戲法似的,迅速由白轉紅,拍着桌案怒喝道:“錢淵……”

    當着面直呼人名是非常不禮貌的,名字剛剛出口,一直站在角落處的張三突然出現在白胖子面前。

    雖然沒有佩戴腰刀,但歷經幾次戰場的張三身上有一股肅殺之氣,他習慣性的右手微微縮起放在腰側。

    “還真有點架子。”白胖子倒不是軟腳蝦,“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個花架子……砍下三十四個倭寇首級,己身不損一人。”

    錢淵面色冷了下來,斜眼瞥了瞥王寅,你丫的帶人是上門砸場子的?

    “徐兄,徐兄。”王寅哭笑不得的將白胖子摁在座位上,“你之前還說,錢展才不是個蠢人,所以此事八九成不假。”

    王寅轉身指了指錢淵,“展才,這位徐兄才高八斗,目無餘子,此次來杭州一行,指名道姓……言杭州唯錢展才值得他親自登門,你還想把人攆出去?”

    王寅本人就性子疏狂,詩書雙絕,能讓他心服口服說一句,才高八斗,目無餘子……而且又姓徐。

    錢淵眯着眼打量雙眼上翻看着天花板的胖子,這廝應該就是徐渭徐文長了,真是個性子古怪,讓人喜歡不起來的傢伙。

    愛誰誰,老子可沒胡宗憲那氣量,錢淵哼了聲轉頭道:“亮卿兄,下次帶客人上門提前說清楚。”

    王寅雖然比錢淵大十多歲,但向來沒大沒小,笑道:“提前說了,你會做一桌好菜?”

    “不,提前說了,會送一道菜給你們。”

    “什麼菜?”

    “閉門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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