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滿城都是我馬甲 >50.第五十章
    驚詫只是短短一瞬, 雍和璧旋即斂下眸光, 揮手止住欲上前的左右護衛。

    他的聲音靜而冷:“蘇姑娘何出此言”

    驚變乍起之時,樓下衆多士人也紛紛瞠目屏息,靜默無聲, 齊齊睜大了眼睛望向二樓。

    不知是誰手裏的酒杯“砰啷”一聲落地, 水花濺開。

    與此同時, 蘇小昭眼裏也激起了水汪汪的淚光,啪地落在矮几。

    “大壞蛋”她後退一步, 微鼓起的腮幫被水光襯顯得十分委屈:“我知道你爲什麼害我, 我聽端之哥哥說了,他是爲了掙破世俗禮教束縛跟你在一起, 纔會和我退婚的”

    “砰啷”“砰啷”一大片此起彼伏的酒杯落地聲。

    男子依舊淺笑淡淡, 指間挾着的白玉棋子卻“啪呲”地裂開細縫。

    “大騙子”蘇姑娘又捂住心口緊蹙雙眉道,眼裏浸着深沉的痛楚, “還有, 外公也託夢和我說了,你長得那麼好看, 肯定是女扮男裝故意接近端之哥哥的,你把端之哥哥還我”

    “咳咳咳咳”一樓頓時人仰桌翻,紛紛捂嘴咳嗽不止。

    “我來時就聽說蘇家三姑娘得了臆症,眼下看來, 傳言果然不虛, 只是可憐了雍公子, 平白無故糟了罪。” “我也有聽說林家和蘇家退婚之事,估計蘇三姑娘是不堪打擊,瘋症加重了。”衆人議論紛紛。

    “唉,照我說,蘇三姑娘也是可憐人。”有人嘆了一口氣說,“她剛纔說的外公,可不就是我朝的肱骨之臣顧老將軍麼當年顧老將軍在世時,顧家鐘鳴鼎食何其風光,如今顧家沒落,她又接連遭遇了喪母退親的變故,着實令人唏噓啊。”

    聽着底下絮絮不止的交談,雍和璧脣邊微僵的笑意淡去,他擡起眼,眸光明滅不定,注視着對面的蘇小昭:她呆在原地,似乎也聽入了樓下衆人的議論,眼裏漸漸泛起一種驚悸而焦躁的詭譎之色

    “啊”

    未待他想清楚,對面的少女忽地閉眼捂耳,狀似痛苦地喊了一聲。

    一下子,所有的嘈雜音都被止住,館內鴉雀無聲。

    她雙手捂得更緊,用力搖頭,臉上浮現的痛苦漸褪,再睜開眼時,是驚惶如傷鹿的眼神:“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我不想這麼做的,對不起雍公子”

    在所有人反應不及之時,蘇小昭畏縮放下手,淚水瞬間從眼眶裏決堤而出,卻洗不去她眼底濃重的、真誠的羞愧:“雍公子,這真的不是我的本意,只是我孤零零呆在山莊太久,有時會像剛纔一樣,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做什麼了。”

    雍和璧眸光深深,望入她羞愧的眼裏,似乎在判斷她說的是真是假。

    而門外一直躊躇不敢入的影六,聽到蘇小昭這話,也福至心靈地衝了進來,先是一聲悲憤:“小姐”隨後,他向雍和璧一作揖,“請雍公子不要怪罪小姐,小姐只是聽到退親之事後,一時悲慟攻心,以致病發,並非故意冒犯,望雍公子海涵。”

    雍和璧淡淡收回目光,攏袖站起身,言辭溫和有禮:“言重了,我素來仰慕顧老將軍風采,如今聽得蘇姑娘抱恙在身,委實不忍,又怎會再責怪蘇姑娘的無心之舉”

    他這一番說辭,頓時博得樓下衆人稱道:“嗟乎,雍公子果然名不虛言,恢廓大度,難怪諸多名士甘願入雍公子門下。”

    “謝過雍公子。”影六拱手一禮,伸手要帶哭啼啼的小祖宗離去。

    然而老戲骨還是老戲骨。蘇姑娘上前幾步,用顫顫的哭音和比他更真誠的感激眼神,對雍和璧認真點頭道:“謝謝雍公子,你真是個好人,小小賠罪之禮還請收下。”

    她含噙着淚水,將手裏的東西往几案上一擱,旋即微紅了臉頰,轉身飛快跑了出去。

    雍和璧低頭一看,眉峯忍不住一跳几案上搖搖晃晃的,是兩隻粘了鳥糞的鳥蛋。

    經過這麼一鬧,衆人自然也沒了繼續的心情,於是雍玉璧令衆人先散去,擇日再行以文會友之雅事。

    待得館中清空,幕僚謝筠忽然從雍和璧身後站了出來,憂心忡忡道:“公子,此事恐有不妥。”

    雍和璧擡眸:“哦謝先生且說來”

    那人說:“依我看來,蘇家三姑娘似乎確有瘋症,但此番她誣衊於公子,若不是巧合,只怕是被人擾了神智而不自知”

    雍和璧微微沉吟:“你指的可是睿親王府世子,晉斐白”

    “正是。”謝筠斂目道,“公子莫要忘了,那位世子門下,據說有一個可用邪門歪道、搜人記憶之人。當年秦家小子能領兵輕易破趙,可少不了他的從中協助,聽說他正是用了此法,從俘虜的敵將那裏得到情報,才一舉破城獲勝。”

    “而且在下聽說,被睿親世子手下搜過記憶的人,重則當場暴斃,輕則傷及神智。而蘇姑娘此番情況,容不得不多想”

    另一名幕僚也驚然道:“糟糕,這麼說來,若是那顧家信物,不巧落在蘇姑娘手中,恐怕就被狼子野心的睿親世子奪去了吧”

    雍和璧擰眉深思。兩人的話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他們在顧老將軍義子那一邊,謀劃了多年卻毫無所獲,所以對信物是否真在那人身上已經有所懷疑,加上太后近來打算清洗朝局的舉動,那人情急之下對她出手也有可能

    “依我看倒不像,畢竟睿親世子那邊,爲了避開太后耳目,最近一直毫無動作,很是安分。”年過不惑的幕僚陸子燮站了出來,猶豫道,“其實,倒是那位蘇家三姑娘行事大膽,不知有意無意卻能全身而退,若是她故意裝瘋賣傻”

    “嗤,陸先生說的好沒道理。”謝筠和他向來不對盤,聞言就反駁道,“若她真的故意演了這麼一出,又能有什麼好處,損了聲譽又無功而返,難不成只爲了給公子一時難堪而且,衆所周知,那蘇家三姑娘性子寡沉,若不是真有瘋症,常人的行爲舉止怎可能一朝大變”

    “還請公子定奪。”陸子燮也不爭論,說完便閉口不語。其實他只是憑直覺猜測罷了,真說起來,也沒有多少信心。

    纖長分明的指節規律地輕釦几案,雍和璧低着頭,少女那一雙泛着詭譎光芒、擁有彷彿能席捲一切的瘋狂的烏眸在眼前一閃而過。

    “大概是真的瘋了吧。”他如是說。

    那樣一雙詭麗至令人心驚的眼睛,怎麼會是正常人所有呢

    一連三日,日日如此。

    連蘇小昭也不由一邊壓腿,一邊服氣道:“都看看,人家爲了沽名釣譽,都能不惜做到這種程度,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爲了夢想而努力呢”

    說的是大義凜然,當他不知道她的夢想就是摸黑去偷世子家的狼嗎

    屋檐上的影六撇了撇嘴,敷衍應聲:“哦。”然後繼續低頭,用刻刀雕琢着手裏的一根木頭

    私塾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便休息一日,故而這日兩人落得清閒,不必起早趕往鎮上學館,都在山莊裏打發時間了。

    然而蘇姑娘是忙碌的蘇姑娘,她的世界裏不存在閒下來一詞。

    用蘇小昭的話來說,就是哪怕她懶到不肯思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她的身體僅僅是爲了維持呼吸不要死掉,就耗費了將近百分之八十的能量,而她活蹦亂跳的所有動作,加起來也不過佔據百分之二十。所以,如果她什麼都不做,那多對不起她努力呼吸的身體

    於是,人生觀價值觀自成體系的蘇姑娘,在做完每日的晨練後,爲了不辜負自己身體的努力,便又元氣滿滿地跑進了房中,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了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房門後,影一側過身,視線落在影六正專心雕刻的,已經初現雛形的木頭上

    “你對她,似乎很用心。”影一淡聲說。

    “啊”影六遲鈍回了一聲,而後吹去木屑,手中刻刀不停,隨意回道,“也沒有,只是閒着無事而已。”

    但是以前閒暇的時候,他從來只會坐着或站着發呆

    影一擡起眼,看向面容因爲專注而繃得緊緊的少年,少頃,便緩緩移開了視線,重新落在屋檐外的梨花樹上而現在,只剩他一個人發呆了。

    “嘿,你們看我找出了什麼”

    少女雀躍的聲音傳來,影一低頭望去,只見她懷裏抱着一把蒙了灰塵的古琴,站在屋檐下,仰起頭衝兩人笑着:“吶,我找到我的夢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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